第36章皇后日记：大业五年至十一年
大业五年三月十六,阴
阿爷走了。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死去的人的模样，见到的竞然是阿爷。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这样的画面。
阿爷的脸色不好，铁青着的，没有表情。阿娘说他不笑的样子很有威严，仿佛与人生气似的。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他只是长得严肃，他的心是很柔软、很善良的。
我思念被他抱在腿上念书的日子，想和他再聊一聊天，告诉他我的见闻。上个月我去参选尚仪局的女官，尚仪很喜欢我，告诉我我很有希望，我可能会有一份工作来着。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阿爷，也没有工作。守灵的时候，哥哥睡着了。我一面烧纸钱一面与阿爷说话，火焰动也不动，经幡也平静。听说头七这一天人的灵魂都会回来，与家里人说说说话，可是不论我怎么等，阿爷都不回来。
我好想他。
阿娘和哥哥哭了睡，醒来又继续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大业五年六月初五，晴
大哥讨厌我。②
不止讨厌我，他也讨厌我娘和我哥哥，不论我们做什么他都不高兴。他将亡母的灵位摆在阿爷的旁边，不许我们再到阿爷的灵堂里去。我只好离他远远的，不教他生气。
尚仪说，如果不是因为要守孝，我大概会被录取，会进宫去了。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的呢？听哥哥说，西苑有北海池和蓬莱山，就像仙境一样，一年四季的花都不会凋谢。不知道是不是骗我呢？哥哥总喜欢逗我玩。尚仪局负责管理宫里的藏书，会不会有许多我没听过的书呢？如果我与同僚们好好相处，她们会不会喜欢我？我会不会多了许多朋友呢?我很思念阿爷，如果他还在就好了。临去前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他是想要抱抱我的。我真的好后悔，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和阿爷说说话，这才挣脱开他的手。
阿爷一定很难过，他也许觉得我不爱他了。我爱你，阿爷，你不要怀疑我好吗？
我爱你，我想你。
大业五年十月十九，雨
很久没有人抱过我了，阿娘和哥哥只会教我读书。阿娘说，等到三年过后，也许我可以去参选王子的孺人。
大哥真的好凶，我很害怕。
晚膳的时候大哥生气，说我们是长孙家的米虫。听舅舅说，吏部铨选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榜上却没有大哥的名字。大哥是长孙家的嗣子，最差最差的情况，也应该有些闲职给他做呀？他是否当真没机会做官了？
这可怎么办呢！
我希望他到朝中任职，这样就不会留在家里，说些难听的话了。我真的不懂，阿娘嫁给阿爷的时候，大哥的母亲已经过世了。阿娘从不曾破坏阿爷与她的婚姻，大哥为什么要怪我们呢？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呀！大业六年元月初一，晴
今早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有十几个强盗穿着弥勒佛的袈裟，扮作神佛现世，待到蒙骗了城门的卫士后又抢夺兵刃，杀死了许多人。齐王戒|严了洛阳城，搜捕许多人家，还有卫士来我们家里搜查。③
我怕极了，抱着哥哥掉眼泪。
宵禁前舅舅来到家里，关心我们的情况。他问我们是否要搬到高家一起住，阿娘不愿意。
大业六年五月二十，晴
舅舅又来了，舅舅每次来看我们，都带来好多粟米和书。我知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今年三十三岁，还只是从九品的治礼郎④，每年只有五十石粮食，却还总是贴补我们。阿娘和舅舅抱在一起哭了，我见到了。舅舅说，只要有他在，就会永远照顾我们。他教阿娘搬到他家里住，将我们都带走，阿娘怎么都不愿意。这已经不是舅舅第一次提出来了，可阿娘希望和阿爷在一起，她舍不得阿爷。我还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呢？
大业六年十月二十四，阴
今日伯父去世了。
伯父很关心我和哥哥，可自从他病重在榻，我们再没有机会见他了，大哥连我们为他送葬都不允许。
伯母对阿娘说，伯父曾经劝说阿爷，将我许配给一位国公的儿子⑤。伯父说，他欣赏国公夫人的为人，认为这样的夫人一定能教好自己的儿子。可我阿爷也是一个好人，如何我大哥就这样刻薄呢？也许我不该觉得大哥刻薄的，我……
我该怎么办呀。
大业七年三月十四，晴
我们终于搬到高家。
太阳好大呀！晴天！
舅舅的好朋友、兵部侍郎斛斯政来为我们接风洗尘，他的儿子也一起来了。斛斯郎君好善良，他劝我不要记得从前不好的回忆，要开始新的生活。谢谢他呀，我会努力生活的！
大业七年七月初七，晴
舅母很疼爱我，她夸我漂亮，聪明。
今日是乞巧节，舅母与我一起在家里穿七孔针，看喜蛛结网。舅母谈起齐王杨陳，问我晓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是陛下与皇后的次子，如今的雍豫二州牧，并不晓得旁的什么了。舅母说，待到我再长大一些，便可以去参选他的孺人了。
嗳，娘也这样说过，可是……
可是我不认得他啊。
我怎么能嫁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