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殿下眼下还觉不出疼,将他脚踝上的锐器拔出来。可那铁皮刺得太深了,我没有力气,能不能找一位将军来帮忙?”
“你疯了么,将军怎么能为太子'拔刀?!”尚药急了,嚷道:“将军们上过战场,有处理箭伤的经验,他们动手比我快得多,太子也能少流血啊!”
“尚药!尚药!快来!"圣人在安福殿内大喊道。九层帷幔重重掩映,太子被圣人抱在怀里,鲜血止不住地流,流得像圣人的眼泪。圣人一双坚硬的手臂牢牢箍着儿子,抱得那么紧,几乎要将太子的肩膀折断了。
天子狼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尚药手上的动作,盯着儿子血肉模糊的伤口,绷紧了表情,赭黄色的袍衫上半是血污半是汗。“阿爷陪你,阿爷陪你。"圣人将自己的脸贴着太子的,抬首望着站在榻前的杜荷,极果决地下命令:“你来抱他,我帮他把这东西拔出来。”杜荷忙道:“圣人,这不成!”
圣人厉声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过来!”太子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目光空茫地落在缥青色的纱幔上,轻声唤道:
“衡真啊。”
“大哥……“单丝罗纱外,城阳公主浑身瘫软着跪伏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骨头的羽毛似的,已经哭得失去力气了。
“你先出去罢。"太子说。
“不,不……鸣……”
圣人听见女儿哭了,一双眼腾地红起来,声音也哽咽了。他的脸板正着,铁一般地冷硬,声音却是极其极其温柔冷静的。“衡真,出去,你哥哥没事。”
泥雕木塑似的,太子半躺在父亲胸前,双目涣散,声音镇定,“乖,你先出去等大哥。”
修多罗说,是她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去侧殿,魏王、晋王、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也等候在那里。我毫不怀疑她对当时情景的描述,她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不焦急的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幸灾乐祸,乃至于不流泪的人。晋王嚎啕大哭,他赶来东宫的时候正撞上太子被抬入寝殿,鲜血沿着行迹一路淌下去,将安福殿外的台阶的染红了。不论晋阳公主怎样劝他小声一点,不要惊动了圣人与太子,可晋王根本不能抑止自己的声音,直到晋阳公主将拂尘塞进他的嘴里。
“我告诉你,你不许哭,我不想听见你哭。”晋阳公主的道袍上也染着血。她方才跑出去,想看看情况,与捧着血水的医佐撞了个满怀。她吓得发抖,还是晋王一边嚎哭一边将她拉回侧殿。从小一起在立政殿长大的就是他们兄妹两个,她知道晋王不会怪自己,几乎将他当做纾解自己的苦主,一番话说与晋王听,也说给自己:“大哥什么事也没有,如果你明白了,就自己把拂尘拿出来。”晋王这样听她的话,流着眼泪任她“欺负"自己,流着眼泪吐出嘴里的东西,慢腾腾地挪过去抱她。
宽敞的侧殿因他们的存在而逼仄起来,城阳公主环抱双膝缩在角落,痴定定地望着魏王,修多罗想为她倒碗水喝也不理。魏王又为她斟了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与她平视。殿中流泪的人太多,将她的眼泪也流尽了。
“我在看你会不会伤心。”
“我正在伤心,衡真。"魏王抚摸她的肩膀,又擦她脸上的泪痕。他像一堵墙挡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温言软语地,“我是你的仇人么?”她扑簌簌的睫毛紧紧阖上,遮挡眼泪一般,在他温热的掌心下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我伤害你们了。”
她睇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不是我,大哥不会这么着急地想要站起来。”
魏王见到城阳公主颤抖,几乎抓着她的后脑将她扣进自己怀里,可她拼命挣扎,不愿意靠近他。
他说:“衡真,你能原谅哥哥么?”
“阿爷和大哥会原谅我么?"城阳公主哽咽起来,凄惶地望着他:“真没意思。我们兄妹走到现在,真没意思。”
魏王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在心头脑海盘算了多少言语,面对妹妹悲哀的表情,竞然不能一时三刻地倾诉出来。
明明他有那么好的口才,朝中有多少好学问的臣子愿意与他在一起,可他到头来不知道与妹妹说什么,只道:
“你别担心,我不会……
“阿一-一一一一!!!!!!!!!!”安福殿中传来太子凄厉的惨叫,没有半点宛若人的声音,像一只雏鸟被活生生地、鲜血淋漓地扯断翅膀。圣人与杜荷高呼"承乾”“殿下”,安福殿内外不闻哭声,只有刺耳的哀嚎盘桓在庑殿歇山顶上。逃命一般地,尚药身家性命也顾不得抵偿,趣趄着狂奔出抱厦,与等候在廊下的长乐公主碰了个脸对脸。
“尚药,怎么了?”
可见寝殿中有一场格外可怖的场景,使得尚药根本不记得与她行礼,魂飞魄散两腿打架地逃亡。
长乐公主只待修多罗为她在扉门内外传递消息,隔着帷幕,尚药局乌泱泱的上百号人齐整整地伏地叩首,吭声呼叫着,教她也免不得慌张起来。她左右观瞧,只见歇斯底里嚎哭的孺人们与魂飞胆裂、不能言语的遗义,所有人都是失控、失序的。
没有一个冷静的人,所有人都被那一声惨叫吓得失去魂魄了。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高声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