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什么面不面首的，不健康。"她的脸蓦地红起来，伸手揪住了我的两片嘴唇，不许我再言语，“孩子们就要下学了，你不要在他们面前乱讲话。孩子们？
“阿爷阿娘！阿爷！”
不待我厘清缭乱的心绪，窗扉外传来清凌凌、脆生生的稚子的呼叫。一双童男童女相携并肩地跳进门槛，向我的榻前跑过来。小儿郎的年纪大一些，约莫有七八岁，小娘子便小得多，梳着俏生生的总角。
这对小儿女周身上下绸缎绫罗，连小袴子小襦裙也是缂丝断纬的六破锦，领口袖口绣着联珠团窠的小狮子纹，栩栩如生，逼真极了。难以用言语形容我的讶异，我惊讶地望着他们，惊讶地任他们扑到我怀里撒娇。小儿郎四处摸索着，将怀里的旬考试卷塞到我手里，拍着小胸脯道：“阿爷，我这一旬考了第一名！师傅夸我来着，说我比长孙表弟还要聪明，我的文章比房大郎写得还要好。阿爷，我厉不厉害？”也许我痴傻得太久，公主不大高兴，埋怨地望了我一眼，转而向孩子们绽放灿烂笑容。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又嗲又假又夸张又做作的惊叹：“哇，好厉害呀，阿娘真为你自豪！"又悄悄隔着被子掐我的腿，从牙缝里挤出警告的话：“快说你也自豪。”
“自豪！”
我的天，黄粱大梦太荒唐，我太无耻了。
原来心头脑海深处，我竞然癫狂到这种程度。真实人生中得不到的，便要在罗刹海市里造化一番景象。
我不仅想要在梦里娶她，还生了一双儿女，不仅生了一双儿女，孩子们的成绩还要比我兄弟的孩子们好。
不能不承认这一刻我无比快乐一-不快乐就有鬼了，不快乐说明我在撒谎。举目风光望不到头，我沉心环顾身处的房间屋舍。都护府的条件实在不好，为了防风，高昌故国的房子往往一半掩在土里，一面露出地表，活似窑洞似的，绝不会有眼前的画柱雕梁。我跳下榻，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赤足观瞧着屋子里的一切。
博山炉升起袅袅青烟，一副九扇鹿草木夹缬屏风成为踏入门庭的第一幅画卷，梳子上搭着我的外袍与她的披帛，孩子们的纸鸢与竹马零落地飘在翘足案上那纸鸢还没有画完，燕儿只有一只翅膀，来不及生长出足以飞翔的骨骼。堂内正中央摆着我与城阳公主的半身画像，画中的我们并肩坐着，绿女红男，凤冠霞帔。我头戴三梁冠，眼中是喜悦的、缱绻的神采，而她轻薄粉黛，花钗冠连珠叠翠，像一树花开在鬓间。年轻的小夫妻相互依偎，她环抱我的一只手臂，笑盈盈地望向前方。
就像在望着此刻的，梦中的我。
极致的欢喜与极致的悲哀往往同时来临，我沉浸于这场由病痛带来的妄觉泡影，庆幸于自己有机会在心中实现愿望。孩子们的欢闹声犹在身旁，我回首望着他们，望着我心目中的瑶池仙子，我想抓住这份喜悦。可我不能抓住。
这份喜悦太缥缈，使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眼睁睁地，就被一种更澎湃的悲哀替代了。
我垂首抚摸画像上的我与她，我知道这不是属于我的，永远都不可能。梦境之中的她就如我想象的那样，太子没有残疾，使得她不需要承受来自东宫的压力，不需要讨好官员，做那许多辛苦的事。而当她不再辛苦，也就不再有可能与我有什么联系。我在任何一个时空里，都配不上她。
“你怎么哭了，容台，不舒服么？"她被我的表情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用自己的披帛为我擦眼泪。
“没有，没有。”
我摇摇头，向后躲闪开，有些害怕她触碰我。我害怕自己会舍不得。
“你知不知道我在做梦啊，公主？“我沉下一口气，阖目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要用更加平静的语气与她说话，可一开口就哽咽起来，“这不是真的，我正在做梦呢。”
“喔……好呀，梦里都有什么呢？”
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不相信，可她选择哄我，向我印象中的那个真实的她一样。只是没有从前狡猾，没有从前兴冲冲地每天斗志昂扬，每天都在准备战似的。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梦见你过得特别好，每天都高兴，一点儿伤心的事也没有。”“这么好呀，还有呢?"她对孩子们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玩儿。“没有了。"我说。
公主嗤嗤地笑了，额间的鸢尾花钿也随她一起笑，发髻坠下的步摇穗儿也随她一起笑。梦里的她更丰盈一些，不需要费心劳力，也不会清瘤得那么可怜。“那你自己怎么样呢？有没有给自己梦个大官做做？”“没有，我是个混账，不爱念书，还与人打架。"我不敢抬头，不敢看她了，“我从没做过什么好事。”
“嗯？不会罢？让我想想。"她掰着自己的手指，逐个逐个细数，“去年正旦日你在立政殿表演胸口碎大石，逗得阿爷阿娘哈哈笑，算一件好事；今年端阳节咱们去姐姐姐夫家，你与姐夫比赛射覆，故意输给他，教他高兴，算一件好事。“阿爷生日，你与二表哥捉了一条白犬，装扮成九尾狐，告诉阿爷是祥瑞。阿爷想赐死你们，你说′都是我的主意，别怪逖之，算不算你讲义气的好事不算罢…怎么梦里我长大了也是个畜生啊？！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