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将刁五、阎五等人犯押回巡抚衙门后,果然并未开堂审理。
他端坐堂上,面对堆积如山的诉状和人证物证,却只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击着紫檀案面,半晌,才慢悠悠地对左右道:
“案情……颇为复杂啊。诸多证物还需细细核对,诉状真伪亦需查验。人命关天,岂能仓促?且……暂缓审理吧。”
他以“案情复杂,需细细核对证物、查验诉状真伪”为由,竟轻飘飘地将这沸反盈天的案子给搁置了起来。
这消息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百姓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
街巷间,百姓们交换着失望而愤懑的眼神,低声议论化作压抑的暗流,在坊间无声涌动。
那是一种被权力戏耍、被正义背弃后的冰冷刺骨。
“连杜青天也奈何不得他们了么?”
“唉,这世道,终究是官官相护……”
绝望的低语在寒风中飘散,带着深入骨髓的无力。
陈据及其党羽闻讯,气焰愈发嚣张跋扈,他们觉得连杜延霖都对他们无可奈何,这河南地界,还有谁能制衡他们?
钦使行辕内,丝竹管弦之声日夜不绝。
陈据日日笙歌,他手下那群“义子”更是横行街市,目空一切。
酒楼、妓馆、赌坊,处处可见他们趾高气扬的身影,强买强卖、调戏民女、敲诈勒索,视律法如无物。杜延霖以及河南百官的弹劾奏章一封接一封地往京师递去,但皆是如同泥牛入海,杏无音讯。也不知是有人故意要欺上瞒下,还是皇帝有意留中这些奏疏,好让陈据这只“硕鼠”能更好地为皇帝的内帑“掘金”。
转眼到了腊月。
这一日,冬阳高照,天气甚好。
陈据麾下的两名义子王疤痢和刘三秃子,在赌坊里输了个精光,胸中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一个恶念涌上心头。
“三秃子,憋得慌!出去溜溜马,松快松快?”王疤痢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走着!”刘三秃子狞笑应和。
两人翻身上马,竞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开封城最为繁华、人潮汹涌的州桥夜市附近,狠狠一夹马腹,纵马狂奔起来!
“驾!都给爷闪开!”
两匹高头大马嘶鸣着冲入人群,碗口大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践踏在青石路面上,火星四溅!
街上百姓猝不及防,惊叫着四散奔逃。
摊位被撞翻,瓜果蔬菜、瓷器瓦罐碎裂一地,一片狼藉。
“滚开!都给爷滚开!”王疤痢挥舞着马鞭,抽打着躲闪不及的行人,听着那皮开肉绽的声响和痛苦的哀嚎,脸上带着病态的兴奋:
“挡了爷爷的路,踩死了活该!”
刘三秃子更是猖狂大笑,猛勒缰绳让马匹人立而起,马蹄在空中乱蹬,吓得近前的孩童哇哇大哭:“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比在保定那破地方痛快多了!”
就在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石匠,正牵着约莫七八岁的小孙女在街边卖些粗陋的绣品,想换点米粮过年。
混乱中,小孙女被汹涌的人流冲得呆立原地,眼看一匹惊马嘶鸣着直冲过来!
“丫头一!”老石匠目眦欲裂,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孙女猛地推向旁边一个卖菜的菜垛他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踉跄一步,再想躲闪已是不及!
“砰一!”
疾驰的马蹄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了老石匠佝偻的后心上!
“阿爷一一!”女孩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老石匠哼都未哼一声,口中喷出鲜血,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只有浑浊的双眼不甘地圆睁着。
而那匹肇事的马受惊,前蹄扬起,又将旁边一个躲闪的卖炊饼的老妇人带倒,沉重的马蹄踏在她的腿上,顿时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老妇人惨嚎一声,昏死过去。
眨眼之间,鲜活的生命凋零,无辜的老人重伤!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让现场死寂了一瞬,人们惊愕地看着地上的惨状,又看着那两个骑在马背上、犹自骂骂咧咧的恶徒。
随即,无边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杀人啦!阉党的狗杀人啦!”有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天杀的畜生!连老人家和小娃娃都不放过!”
“跟他们拼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还有没有王法!”
愤怒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聚成一片惊涛骇浪。
王疤痢和刘三秃子勒住马,看着眼前的惨状,非但毫无悔惧,反而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东西!自己往爷爷马蹄子上撞,找死!”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坏了爷的兴致!”
他们甚至还想拨转马头,仿佛只是踩死了两只蚂蚁,便要扬长而去。
就是这份视人命如草芥的嚣张,彻底点燃了周围百姓积压已久的滔天怨愤!
“不能让他们走了!”
“打死这两个畜生!为石老汉报仇!”
不知是谁,先怒吼着掷出了第一块沾着泥土的砖头,狠狠砸在王疤痢坐骑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