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铜钟余音刚散。
“嗡——”的回响还绕着殿梁转,金水桥畔便炸开了锅。
绯色官袍的文官们,好似被捅了的马蜂窝。
三三两两地聚在汉白玉栏杆旁,脑袋凑得极近,像一群怕被抓的偷油鼠。
他们压低声音的咒骂与叹息搅在一起。
“这皇帝是要逼死我们”“查账就是找借口杀人”,碎碎念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鸽翅“扑棱”声混着人声,乱得像菜市场。
“简直是岂有此理!”
翰林院编修李东阳气得发抖,手里的象牙朝笏被捏得发白,差点捏断。
“查账?查十八年的账?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想把我们一个个都送进诏狱!”
他刚中进士没两年,还没捞着实权,就要跟着担惊受怕,越想越气,声音忍不住拔高。
旁边的礼部主事连忙拉住他。
手都在抖,脸色白得像纸:“李大人慎言!没看见东厂的番役还在街角站着吗?”
他朝街角努了努嘴,眼神里满是恐惧。
李东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街角的槐树阴影里,几个黑衣人影正盯着这边。
腰间的绣春刀斜挎着,刀鞘上的鲨鱼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蛰伏的狼。
他瞬间噤声,后背“唰”地渗出一层冷汗——刚刚殿外乱棍打死人的闷响还在耳边绕,此刻哪敢再骂皇帝?
嘴一闭,连呼吸都放轻了。
“依我看,不如辞了官吧。”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开口,声音里满是绝望,手里的笏板都快握不住了。
“这新皇手段太狠,连刘首辅都被他逼得说不出话,我们这些小官,迟早要被他折腾死。”
他当御史三十年,见惯了朝堂风波,却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皇帝,连“文官体面”都不顾。
“辞官?”
户部员外郎眼睛一亮,像是溺水时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发颤:“对!辞官!我们把乌纱帽一交,回老家种地,他总不能追到乡下算账吧?”
他是寒门出身,家里还有三亩薄田,大不了回去接着耕读,总比在京城担惊受怕强。
这话一出。
立刻引来一片附和,文官堆里像扔了颗火星:
“说得对!我早就不想干了,这官当得提心吊胆,连家都不敢回!”
“我明天就递辞呈,反正家里有几亩薄田,饿不死!”
“走!回去写辞呈!晚了怕连辞官的机会都没了!”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各自的衙署。
脚步匆匆,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连朝靴踩在汉白玉栏杆上的“噔噔”声都透着慌。
他们中大多是靠科举上位的寒门士子,本就在文官集团里没什么根基,没沾到多少好处,此刻见风头不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
只有少数几个老臣站在原地。
望着同僚们的背影,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吏部尚书马文升叹了口气,捋着花白的胡须:“一群短视之辈,以为辞官就能躲过去?皇帝要查的是账,不是官职,真要是查出贪腐,就算辞官也没用——诏狱的锁链,可认人不认官。”
兵部尚书刘大夏点点头。
目光望向内阁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关键还得看刘首辅和谢次辅怎么定夺,他们要是退了,我们这些人更撑不住。”
他手里还攥着宣府调兵的奏本,此刻却没心思看——兵权虽在手里,可皇帝要是连文官都收拾了,下一步会不会轮到武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
这朝堂,怕是要变天了。
内阁的值房里。
气氛比冰窖还冷,连地龙烧得再旺,都暖不透空气里的凝重。
刘健瘫坐在紫檀木椅上,花白的胡须沾着茶水,湿漉漉地贴在下巴上,面前的《论语》被他攥得卷了边,“仁政”两个字都快被捏烂了。
谢迁站在窗前。
望着宫墙外的炊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是百姓家的烟火气,可这宫里的“烟火气”,却快被皇帝掐灭了。
“他像太祖爷。”
谢迁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太祖爷清理胡惟庸党羽时,也是这样,先从查账入手,一步步收紧绳索,连勋贵都不放过。”
刘健猛地抬头。
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手都开始抖:“你是说,他要对我们动手?对整个文官集团动手?”
他辅佐孝宗十八年,见惯了“君臣相得”,从未想过有一天,皇帝会把文官当成“敌人”。
“不是我们,是整个文官集团。”
谢迁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像纸,“查账只是开始,他要的是打破我们把持朝政的格局,把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刚才他说要派东厂、锦衣卫协同查账,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不信文官,只信他自己的人。”
老首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弘治皇帝在位时,内阁说一不二,连皇帝要修个宫殿,都得跟内阁商量;可现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只用了几句话,就把文官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