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双手稳稳地抱着账册。
指节扣在账册封皮的木棱上。
勒出几道红痕,渗着淡淡的血丝。
脚步匆匆却又带着几分笃定。
再次踏入内阁值房。
此次他的步伐。
相较于上次的忐忑。
明显轻快了许多。
靴底碾过青砖。
发出“沙沙”的响。
仿佛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连账册边角扫过门槛。
都带着几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值房内。
刘健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奏折。
狼毫笔悬在朱批上方,迟迟未落下。
墨汁滴在“盐税亏空”二字旁边。
晕开一小团黑,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拧成疙瘩。
时而舒展,像被风拂动的柳叶。
显然在为盐税的事犯愁。
听到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见是韩文进来。
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笔杆“咚”地撞在砚台上。
墨汁溅起一点,落在案上的宣纸。
“韩尚书。
查账可有新进展了?”
刘健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账册上。
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审视。
率先开口问道,语气比上次多了几分郑重。
“回首辅。
确有新发现,而且是大发现。”
韩文微微躬身。
腰杆却比上次直了半分,带着底气。
恭敬地回应道:
“江南盐商偷逃税银的名单。
臣已悉心整理出来,一共二十三家。”
“还有漕运上那些押运官私分军粮的劣迹。
也都一一列在了上面,附了州县的接收凭证。”
他说着。
将账册往前递了递。
封皮上“贪腐名录(弘治十年至十八年)”八个朱字。
在窗棂透进的光下亮得刺眼,像在控诉。
谢迁见状。
连忙起身。
袍角扫过案边的茶盘。
“叮当”响了声,茶水洒出几滴。
他快步从韩文手中接过账册。
手指在纸页上飞快地翻着。
“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值房里格外清晰。
“这么多人?”
谢迁翻到第三页时。
指尖猛地顿住,停在“李盐商(扬州)”的名字上。
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眉头挑得老高:
“光是江南的盐商,就有二十三家。
这里头还有两家,是去年给内阁送过寿礼的一一李盐商送了幅文徵明的画,王盐商送了对和田玉镇纸。”
“这数目着实不小,查起来怕是会牵动不少人。”
“是啊。”
韩文轻轻叹了口气。
神色有些凝重,指尖在账册边缘敲了敲:
“这些人盘根错节,关系网牵涉六部。
比如漕运同知周明,是首辅的同乡;
吏部笔帖式王福,是次辅的表亲。
想要动他们,恐怕并非易事。”
他说着。
悄悄抬眼瞥了瞥刘健。
等着他像从前那样皱眉说“再议”,或是“顾全大局”。
刘健接过账册。
仔细翻阅起来。
手指划过“张锐党羽”“私分军粮十二船”的批注。
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却没像从前那样摆手阻拦。
反而抬眼看向韩文,目光坚定:
“没什么不好动的。
陛下的意思已然十分清楚一一贪腐必查,军粮必追。
该抓的抓,该抄的抄,绝不能手软。”
“韩尚书若需要调人手、查旧档。
尽管开口便是,内阁给你批条子,通政司、刑部那边我去打招呼。”
韩文愣了一下。
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缩。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手里的账册都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
“首辅真的……愿意全力帮忙?
不再说“文官体面’“从长计议’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却又带着几分试探,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如此信任咱们,把查账的事交给户部,咱们又怎能推辞?”
刘健神色严肃,语气诚恳,却藏着一丝无奈:
“总不能让陛下一个人扛着整顿朝纲的担子。
再说,这些人贪的是军饷,害的是边军,不是小错。”
“首辅说得是。”
谢迁在一旁附和,从案上拿起印泥盒。
“啪”地扣在账册末尾:
“我看这样,事不宜迟。
先让刑部出个缉拿公文,盖上内阁大印。
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列出来,公开查办,以儆效尤。”
“再让户部派专员配合锦衣卫抄家。
抄家所得的银子、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