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积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演武场旁边的大帐前。
帐子是牛皮做的,上面落着层灰,边角被风刮得卷了边,露出里面的麻布衬里。
副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王守仁微微欠身:“二位国公世子就在里面,小人在外候着,有事您喊他的声音温和而恭敬,退到一旁时,还悄悄往帐里瞥了眼一一显然知道帐内可能会有“交锋”。王守仁整理了一下官袍,指尖拂过领口的银线,确保每一处褶皱都平整如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帐内的谈话声飘了出来,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文官来管军?怕不是来添乱的吧?翰林院的笔杆子,能当枪使?”
是张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
“别这么说,是陛下亲自派来的,总得给点面子。不过……他要是真不懂装懂,咱们也不能任由他瞎折腾。”
这是徐延德的声音,比张仑委婉些,却也藏着怀疑。
他嘴角勾了勾,推帘走了进去,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自信,没有半分退缩。
帐里有两个人,正坐在一张案前。
案上摆着沙盘,插着几面小旗,标注着京营的布防。
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背厚,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勋贵子弟的英武之气一一正是英国公世子张仑。他穿着玄色劲装,腰里系着玉带,腰间挂着一把弯刀,是宣宗皇帝赐的,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另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月白长衫,没穿甲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着,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谋略是定国公世子徐延德。
他是徐达的后代,虽没上战场,却熟读兵书,气质儒雅而内敛,却又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见王守仁进来,张仑率先站起身来,椅子腿在地上“吱呀”刮了道印,对着王守仁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却没多少温度:“末将张仑,见过王参军。”
徐延德也紧接着站起身来,指尖从沙盘上收回,对着王守仁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点疏离:“未将徐延德,见过王参军。”
王守仁连忙回礼,腰弯到一半,脸上露出一抹谦逊的笑容,却不失风骨:“在下王守仁,见过二位国公世子。”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没因为对方是勋贵就放低半分,也没因为自己是“文官”就显得怯懦。张仑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敷衍,伸手往椅子上让:“王参军不必多礼,坐。陛下早有旨意,让我们多配合您,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他嘴上说着“配合”,却没动,只是抱臂站着,眼神里的审视藏都藏不住。
徐延德也点了点头,先坐回椅子,手指敲了敲案沿,开门见山:“是啊,王参军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只是……末将斗胆问一句,王参军毕竟是翰林院出来的,怕是没摸过刀枪吧?真懂军务吗?”这话问得直接,像一拳打在脸上,帐里的空气都顿了顿。
张仑也没拦着,反而往前凑了凑,显然是也想听听一他们跟京营的将领们一样,都不信一个文官能懂军务。
王守仁知道他们会有此一问,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他端起桌上的茶,没喝,只是指尖碰了碰杯壁,感受着茶水的温度,声音沉稳而自信:“不敢说“懂’,但略知一二。在下研究过历代兵法,从《孙子》《吴子》到《尉缭子》《六韬》,都啃过不下五遍,做的批注能装满两个箱子。”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的眼睛,补充道:“不仅如此,在下还看过边军的卷宗一一去年大同卫抵御蒙古小王子的战报,在下抄录过三遍,连每一处伤亡、每一次冲锋的时机,都反复琢磨过。”
张仑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一一大同卫的战报是军机密件,一般文官根本看不到,这王守仁能抄录三遍,显然是得了陛下的信任。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里的轻视少了些,多了丝考校的意味:“哦?研究过兵法,还看过大同卫的战报?那不知王参军对我京营的操练,有什么看法?”
他说着,手指往帐外指了指一外面的喊杀声正响,显然是让他“现场点评”。
这是明摆着考校他了,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今天怕是要被当成“笑柄”赶出去。
王守仁心中微微一动,放下茶杯,嘴角露出一抹从容的神情,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指着演武场上的士兵:“不敢说“看法’,只是有些浅见。京营的操练,章法很足,队列整齐,口号响亮,却少了些“实战味’一像个没上油的算盘,珠子倒是齐,就是拨不动,遇着真事就卡壳。”
“就像刚才看到的,士兵们踢正步时能踩出一个声,劈刀时能喊出一个调,可真要是上了战场,敌人会按队列来攻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张仑和徐延德,语气带着反问:“蒙古人骑马冲过来,速度比风还快,难道还要等他们排好队、喊完口号再冲锋?去年大同卫的战报里写得清楚,蒙古骑兵都是“突袭’,根本不给你列阵的时间!”
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惊讶一这话戳中了要害。
他们练了十几年军,何尝不知道这毛病?可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