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沈砚脚踝往上爬,寒意钻进骨头缝里。
他已枯坐三日,四肢僵冷,唯有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像一头困在绝境里的野兽,死死盯着命运的咽喉。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食盒被塞进来的闷响。木底刮过石板,刺耳如磨刀。
“安神糕。”狱卒的声音懒洋洋的,“大人赏的。”
沈砚没动。
他知道这“赏”字背后的意味。
堂兄白砚舟向来周到一一越是将人逼入死路,越要铺上一层体面的绸缎。
他闭着眼,鼻尖却已嗅到那股甜腻中夹着霉味的气息,像是糖浆裹着腐肉。
他知道,若真吃了,大概会睡得很安。
可问题是,这一觉之后,还有没有明天?
夜深了,连老鼠都不再啃墙纸。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具横陈的尸。
他终于挪过去,打开食盒。
四块米白色的糕点整齐排列,桂花点缀其上,精致得近乎讽刺。
他拿起一块,指尖触到内里一丝硬物,像藏了一颗牙。
轻轻一掰,酥屑落下,一枚铜牌滚入掌心。
月光下,四个篆字清晰可见:三六归一。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他们年少时定下的密语,指向一笔埋藏极深的暗财一一三分银,六道令,合则通天。
动用此令,只在生死关头。
他翻过铜牌,背面五字小楷如针扎心:银未动,人可活。
刹那间,一切豁然开朗。
这不是毒药,是试探。
白砚舟在问他:你有没有留后手?那笔钱,你动了没有?如果你动了,说明你还想翻盘;可只要你敢动,你的家人,就一个也别想活。
好狠的一招。不杀你,逼你自己低头。
沈砚攥紧铜牌,指甲陷进掌心,血混着冷汗滑落。
他曾以为自己是堂兄最得力的臂膀,替他洗账、设局、背黑锅,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司……”他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
眼泪顺着皲裂的脸颊流下,灼得生疼。
笑罢,他抹去眼角湿意,眼神冷得像冰。
他爬到墙角,撬起一块地砖,取出油纸包一一一支炭笔,几张草纸。
这是他三天前就藏好的最后赌注。
伏在地上,借着月光,他开始写。
不是申冤,不是辩解,而是一封“悔罪书”。
语气悲切,字字泣血:他如何受白砚舟指使,篡改义济堂账目,挪移盐税;如何伪造书信,构陷朝臣;又如何被利用苏晚为饵,一步步走入今日死局。
最致命的是,他在末尾列出了三笔关键款项的原始凭证编号一每一笔都直指白砚舟的心脏。写完,他将信折好,塞进鞋底夹层,动作缓慢而坚定。
然后,他敲响牢门。
老狱卒提着灯笼来了,脸上写着不耐:“怎么?想通了?”
沈砚递出贴身玉佩,声音压得极低:“老丈,这是我最后一点东西。明日午时,若我死了,请把这只鞋送到御史台门口,自有人接应。若我还活着……你就烧了它,玉佩仍是你的。”
老狱卒沉默良久。
三十年牢狱,他见过太多“最后的东西”化作灰烬。可这一次,那人说得平静,像只是给家人留个念想。
他又想起病重的小孙女,药罐熬干了也没见好转。
终于,他接过玉佩,揣进怀里,只说了一句:“罢了,我就当没看见。”
脚步声远去,灯笼的光晕消失在走廊尽头。
角落阴影里,一个平日清理粪桶的哑巴杂役悄然起身,手中多了一枚沾泥的铜牌。
消息如水,无声渗入清澜阁。
苏晚坐在灯下,听完密报,只轻轻点头:“不必拦。让人“无意’把信的内容,传到白砚舟幕僚耳朵里。”
手下迟疑:“您不怕他毁证灭口?”
她笑了笑:“他一定会。正因如此,才更好看戏。”
当夜,白府书房。
幕僚跌撞冲入,话未说完,白砚舟一掌拍碎茶壶。滚水溅手,他浑然不觉。
“沈砚!该死的畜生!”他双目赤红,吼道,“派死士!追那个老东西!夺信!杀人!现在就去!”马蹄声撕裂长街,火把划破夜色。
可还未追出三巷,两侧忽地燃起数十支火把。
巡防营如鬼魅现身,刀光森然。
“深夜纵马,持械奔袭,涉嫌谋逆,全部拿下!”
消息一夜传遍京城权贵圈。
一个死囚竞能从天牢递出密信?
户部侍郎竟失控到派人当街截杀?
人心动摇。
盟友退避。
盐运使周大人连夜焚毁与白氏往来文书,颤抖着命人备轿:“去顾大学士府。我愿供出近三年所有贿赂名单,只求一条活路。”
清澜阁露台,苏晚合上账本,指尖轻抚封皮。
“银子不会走路,但人心会。”她望着星河,低声呢喃,“沈砚以为他在绝境中撕开一道生门,殊不知,他拼死咬出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