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闭目倚墙,寒气顺着石壁渗入骨髓。
忽而铁链轻响,脚步声在潮湿的牢道里缓缓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他睁开眼,目光如刃,刺向牢门外那道影子。
“公子不必惊疑。”来人压着嗓子,是个老狱卒的模样,袖口却露出半截青色布条,“白大人让我捎句话一一火种银动了,永丰事发。苏晚仿了您的笔迹,刑部已定提前行刑。他想见您最后一面,可……进不来。”
沈砚没说话,只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从铁栏缝隙中接过一张薄纸。
纸无字,唯有一枚半残的朱砂印,正是当年他与白砚舟共刻的私印,各执一半,以作信物。他盯着那印,良久不动。
忽然,他将纸凑近油灯。火光一烘,字迹悄然浮现:
“我欲救你,反陷其局。惟愿死前见你一面。”
笔迹是白砚舟的,可字字颤抖,像是用尽了力气写下的遗言。
沈砚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哭。
他只是轻轻将纸送入火焰。
它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片灰,随风飘散,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雪。
他知道,白砚舟见不到他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那一笔“火种银”,原是他们留的后路,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苏晚一招借刀杀人,伪造密令,直送刑部尚书案头。
三万两白银,分贿赂、买通、接应三路,看似救他,实则坐实“图谋越狱”之罪。
朝堂震怒,圣旨加急:沈砚罪加一等,行刑提前三日。
这不是审案,是断退路。
谁敢动,谁就是同党。
夜雨初歇,刑部老吏在《京兆狱录》上添注一行:
“临刑前三日,绝食,焚信一封。守卒称其神定,目不涣散。非畏死者,乃负重者也。”
笔尖微顿,又补一句:“观其眸,光如寒星,至死未堕。”
次日拂晓,顾府偏厅。
苏晚坐在窗下,手中握着一枚旧玉佩,温润泛青,是沈砚曾贴身佩戴之物。
她不曾戴过,也不曾毁去,只静静收在匣中三年。
“他烧了信。”顾昭之走进来,声音低沉,“校尉回报,神色平静,像在送别故人。”
苏晚点头,指尖抚过玉佩边缘一处细微裂痕-一那是早年摔过留下的。
“他在告别。”她说,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旧事。
“你不恨他?”
她抬眼,窗外天光渐明,照出她眼中一片冷寂。
“若为恨,我早该放他活着出去,让他亲眼看着义济堂被抄,看着他曾施粥的百姓骂他是贪官之子,看着他一生清名碾作尘泥。可我不需要。”
她合上锦盒,发出一声轻响。
“我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命,而是当真相落地时,所有人都无处可逃。”
三日后,午时。
菜市口人头攒动。秋阳高照,却压不住满场肃杀。
沈砚披枷而出,步履蹒跚,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面容枯槁,唇裂如裂,可眼神清明,扫过人群时,竟有人不由低头避视。
刽子手举刀刹那,天边忽降细雨,无声润湿黄沙。
刀光一闪。
血溅三尺。
人群哗然,旋即散去。
风卷起一角残纸,飘入阴沟,上面“三六归一”四字已被泥水浸染,模糊难辨。
同一时刻,扬州西市,永丰当铺后巷。
那十五岁的学徒蹲在鸽笼前,望着空荡的栖架发怔。
乌黑信鸽早已飞走,只留下一根带霜的羽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他伸手拾起,夹进《义济堂终账》的夹页里,低声喃喃:
“这笔账,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