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江面浮着一层薄雾,水汽沁凉,扑在脸上像细针轻扎。远处渔舟的橹声“吱呀”作响,划破晨间寂静,也惊醒了行辕内的苏晚。
她刚起身,苏家密报便已送至一一地窖中那本她亲手誉抄的账册副本,昨夜不翼而飞。
守卫家丁未死,却尽数昏迷,鼻息间泛着甜腥味,是曼陀罗混缬草燃烧后的迷香。
现场无打斗痕迹,唯有一枚带血丝的牙印,深深嵌入松木桌角,边缘暗红,似曾渗出血珠。苏晚蹲下身,指尖抚过那凹痕,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这牙印的形状,竟与刺客沈砚口中毒药模具完全一致!可那模具早已随尸身焚毁,除非……有人提前盗取。
沈砚已死,死人不会咬人。
这是有人在模仿他,想把脏水泼给一个死人,搅乱视线。
好一招金蝉脱壳。
“封锁所有盐仓,任何人不得出入!”她声音清冷,“调三日内港口船只记录,一页都不准漏。”半个时辰后,厚厚一叠文书堆上案头。
苏晚一页页翻看,指尖忽然顿住一一艘无旗商船,货主登记为“李记货栈”。
李铭?那个被顾昭之亲手斩杀的盐枭头子?
她冷笑:“死人不会咬人,但总有人想让我们以为他还活着。”
当夜,月黑风高。
苏晚未惊动顾昭之,亲率精锐潜入李记货栈。
货栈空置已久,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亲卫在库房角落发现一口暗井,掀开后竞连着一条斜向密道。井底石室内,一台黄铜铸印机尚有余温,机油未干;墙角炭灰尚温,铁砧上散落着废弃铜胚。其中一枚成品印章,正是那带血牙印的模样!
铸印机下压着一封油纸密信,字迹隐晦:
“皇陵东三里,松火已备,待冬至引燃。”
松火?
苏晚心头一震。她在现代时通读《周礼》,深知“松火”乃皇室祭祀专用火种,取百年老松,以古法引燃,象征国祚绵长。私备松火,等同谋逆。而“引燃”二字,毫无敬意,只透杀机。
这不是祭祀一一是要烧掉整个江山!
她揣信策马回返,寒风割面,怀中信如烙铁。
途中她不禁想:冬至是先帝忌日,太子监国,若皇陵失火,朝局必乱。幕后之人,究竟要什么?而顾昭之,是否也在黑暗中独自焚烧着过往的信仰?
行辕主帐灯火通明。她冲进去时,正见顾昭之将一叠泛黄卷宗投入火盆。
纸页蜷曲成灰,焦味混着檀香,在空中飘散。那是他父亲一一已故顾太傅弹劾奸臣的奏本残页。他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孤绝而沉重。
“顾昭之!”
他缓缓转身,眸中悲色未散。
苏晚将密信拍在案上:“你看这个。”
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脸色骤然凝重。““松火’……他们竞敢动祭陵圣火?”声音微颤,杀气四溢。“冬至是先帝忌日,若皇陵起火,动摇国本,太子危矣。”
他猛然抬眼:“你怎知「松火’意味着谋反?”
“我在古籍中读过《周礼》。”她坦然直视,“松火为皇室专属,私用者大逆不道。何况用的是“引燃’,而非“敬奉’,其心昭然。”
顾昭之久久凝视她,火光映照下,眼中冰霜渐融,转为复杂情绪。
良久,他低声道:“你救我那夜,曾说“别怕,我帮你’。如今……你还愿帮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用“帮”字,而非“护”字。
不再是庇护,而是并肩。
次日,京畿大营兵马以冬训为名,悄然向皇陵集结,形成合围之势。
顾昭之却在南侧留出缺口,放走一名送信细作一一他要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与此同时,苏晚以苏家名义放出风声:献万斤盐引,供冬至皇陵祭典。消息一出,满城震动。万斤盐引近乎苏家半载纯利,豪奢至此,必引觊觎。
诱饵已撒。
当夜三更,一道黑影潜入苏家京城商号,直扑内堂檀木柜一一据线报,清单藏于夹层。他掀开柜板刹那,足下一滑,石灰粉炸起白雾,呛入口鼻,双眼剧痛。未及反应,绊索缠踝,重重摔倒,肩撞铜铃,“叮铃”脆响。
埋伏护卫一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
苏晚提灯而出,光影摇曳,映得她面容半明半暗。
她未动刑,只盯着刺客双眼,语气平静却层层压迫:“你背后的人此刻正在安全处,看你被千刀万剐。你的家人呢?会沦为官奴,永世不得翻身。而你效忠的人,甚至不会记得你叫什么。”
半个时辰后,刺客崩溃:“是……一位贵人……紫金蟒袍……他说东宫不稳,当立新君……”口供呈至顾昭之案前。他沉默良久,手指缓缓抚过佩剑剑柄上那道陈年刻痕一一父亲所刻的“仁”字。“紫金蟒袍……唯有亲王可穿。”他声音冷如寒霜,“当年灭我顾家的,不只是奸臣……还有皇室血脉他抬眼,眸中恨意翻涌,却仍对苏晚道:“这趟浑水,深不见底。你若怕,现在还可退。”苏晚笑了。
她取出那块代表苏家掌舵身份的暖玉玉佩,“啪”地拍在案上,清脆一声,余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