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的鬼话,但眼下确实急需懂水泥配方的人,便也不再追究,只淡淡道:“跟上。若误了事,军法处置。”
“得令!”裴砚笑嘻嘻地应了,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云昭身后的亲兵队伍,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娇小的、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琉璃瞳中笑意更深,却什么也没说,自然地牵过属下递来的马,汇入了队伍。
队伍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裴砚便策马溜溜达达地到了云知意旁边,与她并辔而行。
“哟,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新来的?”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戏谑。
云知意瞪了他一眼,压低帽檐:“裴公子认错人了。”
裴砚低笑出声,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殿下这伪装……着实清新脱俗。不过放心,在下眼神好,绝不会说漏嘴。”
云知意气得想踹他马肚子,又怕引起注意,只好小声问:“你真不去考试了?那可是科举!”裴砚耸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考啊,怎么不考?等治完水回去正好赶上。那些玩意儿,早几个月看晚几个月看,没差别。”他顿了顿,侧头看她,语气难得认真了些,“倒是这边,人命关天,等不起。”
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洒在少年飞扬的眉梢和带笑的嘴角上。云知意看着他这副看似轻佻实则坚定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久别重逢,竞是在这奔赴险境的路上。前路未卜,但身边多了个意想不到的同伴,似乎……也没那么令人不安了。
钦差队伍沿着清河一路南下,越是深入,沿途所见却似乎与京城传来的紧急情报并不相符。河水虽然因前期的雨水而显得比往常浑浊汹涌一些,但堤坝大体完好,两岸农田虽有被浸泡的痕迹,却也已在排水恢复,百姓生活看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地方官员前来迎接时,虽态度恭敬,言语间却也透露出“虚惊一场”、“陛下圣明但或许过于忧虑”的意思。
队伍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主要是些从工部、都水监抽调来的官吏和匠人,他们本就对那劳什子“水泥”将信将疑,又见实地情况似乎并不如皇帝所说的那般危急,连日赶路的疲惫和离乡的不情愿便化作了低声的抱怨。
“我看这河水不是挺安稳的吗?哪里就像要发大水的样子?”
“就是,白跑一趟,还取消中秋宴,真是……”
“唉,上头一句话,底下跑断腿。说不定就是陛下……一时听了什么谗言。”
“那水泥弄得灰头土脸,也不知有没有用……”
这些议论声虽小,却像蚊蝇般嗡嗡作响,扰得人心浮动。裴砚皱起了眉头,云知意更是心急如焚,她知道真正的危险隐藏在看不见的上游!
就在抱怨声渐起,甚至有几个小吏开始磨磨蹭蹭、消极怠工时,一直沉默前行的云昭突然勒住了马。他并未回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略显泥泞的田地和看似平静的河面,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冰碴,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尔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心系百姓,防患于未然,乃仁君所为。岂容尔等在此妄加揣测,怨天尤人?”
他缓缓调转马头,玄色蟒袍在略显灰蒙的天色下透着肃杀之气,目光如利刃般刮过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吏“若真等洪水滔天,尸横遍野之时,尔等此刻的抱怨,可能换回一条人命?陛下的担忧是对是错,非由你我来判定!我等奉命而行,唯有竭尽全力,排查隐患,加固堤防,方不负圣恩,不负百姓!”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沙场淬炼出的铁血威严:“再有敢动摇军心、消极怠工者,休怪本王天子剑下无情!一律以贻误军机论处!”
刹那间,万籁俱寂。所有抱怨和牢骚都被这冰冷的杀气压得粉碎。那些方才还心存不满的官吏个个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言一句。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肃杀,只剩下马蹄声和风声。云昭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裴砚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策马跟上,用只有旁边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啧,王爷发火,还是这么吓人。”
云知意看着皇叔挺拔冷硬的背影,心中却安定了不少。有皇叔这般强硬的姿态镇着,至少队伍不会再内耗了。
只是,望着那看似平静的河水,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队伍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扎营休整。经历了白日的训斥,营地里安静了许多,众人各司其职,不敢再有怨言。
云知意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远处在暮色中缓缓流淌的清河,眉头微蹙。裴砚溜溜达达地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囊,然后在她旁边随意地坐下。
“还在想洪水的事?”裴砚灌了自己一口水,侧头看她。
云知意接过水囊,没喝,只是抱在怀里,叹了口气:“嗯。他们都不信……连地方官员都说是虚惊一场。皇叔虽然压下了抱怨,但我知道,很多人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裴砚笑了笑,琉璃色的眸子在夕阳余晖下闪着通透的光:“世人多短视,只信眼前所见。殊不知,灾祸往往孕育于疏忽之中,爆发于侥幸之时。”
他随手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