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
他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拨弄一根无形的琴弦。
风,已经起了。
这几个月,那些落魄文人潦倒秀才,早已像蒲公英的种子,将那些八分真两分假的故事,散播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天桥底下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天子轻儒,宠信武夫”的秘闻;酒馆茶楼里的唱曲的,用吴侬软语哀叹着“江南富庶,尽遭劫掠”的悲歌。
“陛下暴虐’、“不敬儒臣’、“滥杀无辜’、“抛弃祖制’……这些词汇如同阴暗墙角悄然滋生的霉斑,无声无息地蔓延,将腐朽的气息沁入了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
它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些引车卖浆的走卒贩夫,而是那些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心怀天下血气方刚却又最容易被公理和义愤所煽动的读书人群体。
但光有风,还不够。
风只能动摇人心,却无法撼动宫阙。
要让这风变成一场能让龙椅都感到颤抖的暴风,还需要一把火,一把足以将所有人的愤怒都点燃的,熊熊烈火。
钱谦益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书房的重重院墙,望向了南城那些拥挤喧闹,此刻正暗流涌动的各省会馆。
钱龙锡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轻咳一声,有些迟疑地开口:“牧斋公,只是…这风势虽起,却终究是无根之萍。我等身陷笼中,动弹不得,怕是……”
钱谦益闻言,脸上露出微笑,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淡淡地道:
“子协,你错了。我等,何须动弹?”
他放下茶杯,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把火,陛下已经亲手为我们准备好了。”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了!那把火!
一件在大明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简直荒唐到了极点的旷世奇闻!
原定于二月初六公布取士名额、四月初二便要举行的殿试,竞然被皇帝以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布无限期推迟!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安抚性的场面话都没有!
宫里传出来的原话,只有一句充满了令人无法忍受视天下士子如蝼蚁的傲慢与轻蔑:
“欲留者静候,不耐者,爬回原籍!”
钱谦益将众人惊愕之后的了然神情尽收眼底,内心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真是个.……可爱的少年天子啊,他在心中无声地感叹。
他以为皇权是无所不能的刀剑,却不懂得,这天下最可怕的力量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人心,是那千千万万读书人汇聚而成的人心!
他竞然亲手将这把最锋利的武器,递到了我等手上!
这已经不仅仅是推迟一场考试那么简单。
这是对天下所有读书人,最赤裸裸的羞辱!
十年寒窗,凿壁偷光,背井离乡,忍饥挨饿,所求为何?
不就是为了这金榜题名一朝登科光宗耀祖兼济天下的荣耀与梦想吗?
现在,皇帝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他们所有的希望尊严以及未来的前程,都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还碾了两脚。
这把火被点燃了,而且烧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旺,比他之前撒下的所有风言风语,威力要大上千倍万倍!
“陛下此举,确实有欠稳妥。”钱龙锡斟酌着词句,但眼中的兴奋已经掩饰不住。
“何止是不妥。”钱谦益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此乃自断臂膀,自毁长城之举啊。老夫…痛心疾首!”
他说着“痛心疾首”,眼底却是一片欣赏着猎物掉入陷阱的快意。
南城,宣武门大街以南。
这里是外地进京赶考的学子们主要的聚集地。
湖广会馆、福建会馆、山陕会馆…一座座古朴的院落,在这几日,都化作了一座座烧得通红的熔炉,用愤怒与焦虑做燃料,将所有人的理智都付之一炬。
夜幕降临,福州会馆的后院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数十名来自福建、浙江、江西等东南省份的学子聚集于此,一张张本应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愤懑与不安。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显然是来自北方某省的学子正激动地拍着桌子唾沫横飞。
“与蒙古通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名为互市,实为资敌!铁锅、农具、布匹,哪一样不是胡人急需之物?今日给了他们铁锅,明日他们便能融了铸成刀枪!一旦北虏再次叩关,我等家乡岂不尽成糜烂之地!此乃开门揖盗,自毁长城之举!”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群北方学子的共鸣。
紧接着,一个面带愁容,口音里带着辽东腔调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忧虑。
“还有那毛文龙!朝廷对其无限宠溺,要钱给钱,要官给官!此人早已拥兵自重,盘踞皮岛,名为大明之将,实为海外之王!长此以往,辽东军民将只知有毛帅,不知有陛下!此乃养虎为患,国之大贼也!”然而,情绪最激动的,还是那些占了绝大多数的江南学子。
一个面容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