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乾清宫,静得仿佛能听见宇宙星辰在穹顶之上缓缓运行的轨迹。
与钱谦益府邸那压抑着欲望与阴谋的静气不同,这里的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境界 ..是风暴眼中心那令人心悸的宁静,是猎人收网前的最后耐心,是国手落子前的深沉凝视!
朱由检独自坐在那张曾经属于大明历代皇帝的御案之后。
案上并未堆积奏疏,只有三份密报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三份密报,来自三个地方.
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魏忠贤、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西厂提督周全,这三个人如同三头被皇帝豢养在阴影里的猛兽,各自拥有着独立的食槽与领地,大多时候,互不统属,甚至彼此提防。
朱由检的手指在第一份封漆上轻轻一按,那坚硬的蜡块便应声而裂,他没有急着看内容,而是将三份密报尽数拆开,并排摊放在面前。
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逐渐养成的习惯,锦衣卫、东西厂,三家分立,互为监察。
他从不完全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他相信,当三份关于同一件事的报告摆在面前时,真相,便会从那些细微的差异,重点的倾斜,以及惊人的一致中,自己浮现出来。
在事关生死的机密情报上,这三方谁也不敢作假。
因为欺骗皇帝的代价,他们比谁都清楚。
做一个无能的庸臣,或许还能苟活;但做一个自作聪明的逆臣,下场只会比周延儒更惨!
朱由检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用小楷写就的文字。
三份密报,从三个截然不同的视角,用三种迥异的笔法,记录了几件同样的事。
这些情报,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感觉无比奇妙,仿佛他本人就坐在钱谦益府邸那间雅致的书房里,欣赏着那场自以为是的密谋;又仿佛他的魂灵就飘在南城会馆的横梁之上,冷眼旁观着那场被精心导演的群情激奋。
整个棋盘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的面前,每一个棋子的位置,每一次的移动,甚至他们下一步可能的走向,都尽在掌握。
朱由检喜欢这样的感觉。
王承恩侍立在一旁,他不敢去看那些密报上的内容,但仅从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以及皇爷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神情,他已能猜到其中蕴含的惊天风波。
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作为离皇帝最亲近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年轻皇帝登基以来的日夜操劳。
多少个不眠之夜,他都陪着皇爷批阅着来自九边,来自灾区的雪片般的奏疏。
他心疼。
他发自内心地心疼这位将整个江山的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的主子。
而现在,那些本应为君分忧的臣子,那些本应成为国家栋梁的士子,却在他的背后,编织着最阴险的罗网!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了,向前踏出半步,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皇爷…京城流言纷纷,已经如同干柴烈火堆积。南城的士子人心浮动,几近失控…奴婢…奴婢斗胆,再这样放任下去,恐生大乱啊!”
他说的大乱,不仅仅是那些没能按时参加殿试的进士。
他更怕的是这把火会引爆京中那群同样心怀怨愤的勋贵,是会给那些虎视眈眈的言官们,一个攻讦皇帝逼宫让步的绝佳借口。
朱由检缓缓抬起头,那对深邃的眸子里没有王承恩预想中的焦虑或愤怒,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内侍,嘴角,反而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王承恩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承恩,你说,一块好的磨刀石,应该是怎样的?”
王承恩愣住了。
他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磨刀石?
在这个火烧眉毛的当口,皇爷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皇帝。
朱由检似乎也并未期待他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站起身,离开了御案,缓缓踱到窗边,他的身影被窗外的夜色衬托得有些孤独,又有些巍峨。
他看着那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自问自答:
“这满朝的勋贵,”朱由检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评论一盘与自己无关的棋局,“他们是太祖、成祖皇帝的功臣之后。可祖宗的恩荫,没有成为他们戍卫江山的铠甲,反而成了喂养他们懒惰与贪婪的膏腴之地,废了他们的武功,却百倍地放大了他们对土地与财富的欲望。”
“他们把持着京畿的漕运商路,侵吞着本该喂养边军的军屯田亩,甚至与那些被朕连根拔起的晋商暗通款曲,沉瀣一气。”
“他们就像一群养得油光水滑的肥美水蛭,死死地趴在这帝国的心脏之上,”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抹森然的寒意,“不将这江山的血吸干,他们是绝不会松口的
王承恩听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打断。
他知道皇爷此刻需要的不是一个插话的奴才,而只是一个可以倾听的耳朵。
“还有这群文官,”朱由检的语气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