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发嘲讽,“他们自诩清流,自命为“士大夫精神’的化身。他们看不起勋贵们的粗鄙,鄙视商贾的铜臭,却同样不愿意国家动他们一分一毫的利益。他们把持着朝政,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任何试图改革、试图从他们身上割肉的政令,都会被他们以祖宗之法天下公议的名义,消弭于无形。”
“他们,自以为是牧羊人。而朕,是羊。天下百姓,是草。”
朱由检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已经骇得面无人色的王承恩,开始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朕为何推迟殿试?朕为什么要给他们一个看起来如此荒唐如此羞辱人的理由?”
“朕要的,是能肩扛大明社稷的栋梁,而不是一群只知空谈《春秋》、人云亦云的墙头草。如今这群汇聚在京城的学子,心高气傲,又心浮气躁,轻易便能被几句似是而非的大义当枪使,如何能堪当大任?”“朕让他们在这京城里多等几个月,多看、多听、多想。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京师的繁华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涌动。让他们亲耳听听,那些平日里他们奉为圭臬的名士,是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编织谎言。让他们自己去想,何为真正的公理,何为真正的为国为民。”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或许是惋惜,或许是期待。
“这是在磨他们的性子,是在帮他们看清这世道的险恶。能从这场风波中看透本质,依旧选择站在朕这一边的,才是朕真正需要的人才。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之前那丝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承恩,这只是表层的原因。”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御案上那三份密报上,眼神骤然变冷,如同寒冬腊月里结在刀锋上的冰凌。“更重要的,是朕就是故意给某些人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们自以为能煽动天下大意的机会。”
“一个让他们自以为能挟士子以令天子的机会。”
“一个让他们觉得朕已经内外交困、焦头烂额,可以逼朕让步的机会!”
朱由检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王承恩的心上。
“承恩,”朱由检缓缓地走回他面前,脸上又挂起了那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只看到了即将燎原的干柴,朕,却把它们看作是朕的磨刀石。”
“这群群情激奋的学子,就是朕的磨刀石。这背后推波助澜的钱谦益之流,就是磨刀石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
“朕,要用他们自以为是的阴谋,要用他们煽动起来的这股大势,把那些藏在幕后,自以为聪明绝顶,想跟朕下这盘江山棋局的手,一根、一根,全都从黑暗里逼出来!”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缓缓下劈的姿态,那动作优雅而从容,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朱由检的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王承恩的耳边响起。
“然后…一刀斩断!”
王承恩遍体生寒,他呆立当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后知后觉。
从推迟殿试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皇爷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
这场看似即将失控,足以动摇国本的士子风波,从头到尾都在皇爷的算计之中。
这根本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这是一场由皇帝亲自编写剧本、亲自上台表演、即将隆重敲锣的,针对整个旧势力的清洗大戏!而那些自作聪明的读书人,那些自以为是的勋贵,都不过是这场大戏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