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天与地,尚未完全分离。
午门广场,这片象征着帝国最森严秩序的巨大空间,此刻空旷得像一个被遗忘了的古战场。巨大的石板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凛冽的晨风毫无阻碍地从广场上空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行军”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终点。
当那巍峨雄壮如同山峦般镇压着整个京城的午门城楼,以近距离的压迫感完整地呈现在二百八十七名学子面前时,队伍中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水泰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张张写满了畏惧,却又因为同伴的存在而强撑着决绝的脸。
他知道,事已至此,无人可以后退,他们已经被自己和同伴,裹挟上了一辆无法停下的疯狂战车。于是,他们就在这片肃杀的广场中央停了下来,形成了一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黑色岛屿。
与此同时,东方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上早朝的时间到了。
一顶顶官轿,一辆辆马车,载着帝国的重臣们从长安街的两端,陆续抵达了午门之前的指定区域。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震撼性的一幕。
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轿子里的帘子被纷纷掀开,马车里的官员们则不顾仪态地伸长了脖子。
在他们的想象中,学子闹事顶多是在宣武门大街上聚众喧哗,在贡院门前静坐请愿。
可他们看到了什么?
二百余名本届贡士,竟然真的集体出现在了午门广场上!
他们神情激愤,如同即将冲击堤坝的洪峰,与那象征着皇权的巍峨城楼形成充满了不祥与荒谬的对峙。人群之中,钱龙锡的官轿与钱谦益的官轿几乎是并排停着。
两人掀开轿帘,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难以掩饰,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复杂神色!
他们的心跳,在这一刻快得如同擂鼓。
太好了!
这简直是太好了!
他们原以为,皇帝最多会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行至大明门或是长安街中段,就会派出东厂的番子或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将他们冲散清场。
那是他们设想中“逼宫”压力的极限了。
可皇帝,竞然什么都不做!
他竞然就这么放任这群疯子,一路畅通无阻,真的走到了午门之前!
这喧嚣之声,几欲扰天!
事情闹得比他们预想中最完美的剧本还要大!还要好!
皇帝的仁慈,或者说愚蠢,给了他们一把足以刺穿龙鳞的匕首。
今日过后,无论结果如何,天子失德、被逼宫的形象,都将成为言官门手中,一面可以反复祭起的道义大旗!
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午门门洞,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突然,那片黑暗里出现了几道身影。
他们从黑暗走向光明,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首一人身着明黄色绣着团龙纹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在晨曦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独一无二,属于帝王的威仪,却化作一股无形的磅礴之势,瞬间攫取了广场上所有人的心神!
当今大明天子,朱由检!
他没有出现在城楼之上,俯瞰众生。
他从那代表着皇权最核心的通道中,亲自走了出来,直面这场风暴!
皇帝的身后,左侧是魏忠贤,右侧是周全。两人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如同鬼魅,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百官们哗然,学子们更是骚动不已,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亲临!
朱由检没有停步,他领着三人径直走到了门洞之外,站在了广场与宫城的交界线上。
就在这里,他停下了脚步。
他对一直沉默地跟在最后的田尔耕,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你去办事吧。”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让一个仆人去后院取一件衣裳。
田尔耕躬身领命,随即转身,但他并未退回门洞的黑暗,而是如同一抹沉默的阴影,径直从百官队列的侧翼穿行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广场远端的晨雾之中。
周全看着田尔耕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在这节骨眼上,田尔耕,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办什么事?
是去调动京营?还是去抓捕什么人?现在才去?
周全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摸不着头脑,但一种几乎要让他窒息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觉得,有什么震惊历史颠覆乾坤的大事,即将发生,而自己作为西厂提督,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本身就是一件比士子闹事更恐怖的事情!
然而,周全瞥了一眼身边的魏忠贤,却发现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脸上虽然同样挂着忧心v忡忡惊怒交加的表情,但那双老谋深算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一种一闪即逝复杂到了极点的神色。
那分明是洞悉一切后,却不得不刻意摆出的茫然之态。
作为一条为先帝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