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的身影消失在东暖阁门外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朱由检安静地看着他离去,直到那片衣角彻底被黑暗吞噬,他本想趁着这股劲头,再召见另一位他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从午门喋血到皇极殿独断再到今夜对周全的托付,每一件事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
他摆了摆手,示意王承恩不必再准备。
“歇了吧。”
王承恩没有多问,只是躬身应是。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沉,没有在深夜惊醒,去思考那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皇帝的国事。第二天,天光大亮。
紫禁城里那本该在卯时准点敲响,用以唤醒百官的景阳钟,还是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朱由检奢侈地享受了自穿越以来,唯一一次睡到自然醒的懒觉。
当他睁开眼看到窗棂上透进来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鼻端那熟悉的檀香味,以及王承恩恭立在床前那如同雕塑般的身影,便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是皇帝。
大明朝的,崇祯皇帝!
简单的洗漱过后,一顿算不上丰盛,但极为精致的早餐被端了上来,一小碗熬得晶莹剔透的粳米粥,几碟爽口的小菜,两个金黄的御膳房特制小馒头。
朱由检吃得很慢,很安静。
他需要用这片刻的宁静来整理自己那已经开始高速运转的思绪。
吃完最后一口粥,用热毛巾擦了擦嘴角,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然后,他睁开眼,眼中所有的慵懒与疲惫都已一扫而空。
他对身旁的王承恩淡淡地吩咐道:
“传,田尔耕。”
在等待田尔耕到来的间隙,朱由检的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从周全到田尔耕,从禁卫到厂卫,他要改组的是整个护卫他,代表他意志延伸的暴力机器。这些改革的方案并非他心血来潮,而是在他脑中已经反复推演了超过大半年,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无数次的删改与完善。
对于田尔耕以及他手中那柄已经饮饱了鲜血的屠刀. . .锦衣卫,他有着更深也更复杂的考量。午门前的杀戮是他授意的,田尔耕执行得很好,像一条最凶狠最听话的恶犬。
但朱由检很清楚,恶犬可以用来咬人,却不能用来治理国家。
若是仅仅是赐予一个“督查院”之类的名头,让田尔耕继续带着锦衣卫去审计去抄家,那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长此以往只会催生出一个权力无边欲望无尽,最终连皇帝都无法控制的怪物,一旦这头脱缰的恶兽开始反噬,其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朱由检个人认知程度来说,真正的改革核心不在于放,而在于收与疏。
他心中早已定下了八字方针:
“分权、专业、归笼、授利。”
将那过于庞杂,以至于无法无天的权力,进行精细的分割。
让每一个部分,都拥有其专业化的职能,不再是一锅乱炖;用严密的制度和全新的架构,将这头猛兽关进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笼子里;最后再用明确的,制度化的利益,去犒赏它的忠诚,激发它的效率。他要做的,不是将这柄锋利的刀扔掉。
而是为它重新铸造一个更合适的刀鞘。
然后将刀刃本身,也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
使其从一柄只能用来砍杀的重剑,变成一套能够精准地剖痈析疽,剔骨剜肉的…良医之刃。而田尔耕,就是那个执刀人。
朱由检要做的,就是教会这个屠夫,如何成为一名外科圣手。
正在他思索之际,殿外传来了太监特有拉长了声调的通传声。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觐见一”
田尔耕踏入乾清宫的时候,恰好是巳时。
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斑。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擦得锂亮,每走一步都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以及一种大权在握的威势。
昨夜的午门,是他田尔耕人生中的巅峰时刻。
自己手中的刀可以如此痛快淋漓地斩向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文官。
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那种天子近臣的荣光让他沉醉,也让他……不安。
他很清楚,历史上,皇帝的鹰犬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今日的风光是建立在陛下的信任之上,可这份信任又能持续多久?一旦朝局稳定,那些恨他入骨的文官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报复他?
届时,陛下,还会像今日这般,力保自己吗?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田尔耕跪倒在那片光斑的边缘,一半身子在光明里,一半身子在阴影中。“臣,田尔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却掩饰不住那深藏于眼底的一丝忐忑。
“平身,赐座。”
朱由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田尔耕谢恩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