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东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厚重的城墙根下,豆汁儿摊子已经腾起了带着独特酸味的热气。几只灰鸽扑棱着翅膀从巍峨的正阳门楼顶飞过,落在一户官宅的青瓦飞檐上,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座沉睡与苏醒边缘的帝国心脏。
大街上,一顶顶青呢小轿不疾不徐地晃悠着。
轿夫们的脚步踩着数百年来不变的节奏,平稳得让轿中的官老爷们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礼部王大人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昨夜刚刚和几位同僚小酌,席间的共识让所有人都很舒心一那位年轻的天子在陕西折腾得越久越好最好是再来几次“大捷”,把那些不听话的藩王和桀骜的边军都敲打一遍,耗尽他的精力。这样,京城这座大明朝的根本才能继续按照它让所有人都舒服的规矩运转下去。
皇帝嘛,就该是高居庙堂之上的神仙。
他在外面杀得人头滚滚,对京城的士绅官僚而言,反而成了一件可以隔岸观火品头论足的趣闻。“等陛下回朝,怕是也得修养个一年半载,到时候……”王侍郎惬意地盘算着该如何运作,将自己的得意门生安插进翰林院。
然而,他这份闲适的盘算连同整个京城的安逸假象,都在下一瞬间被一道自远方而来的惊雷彻底砸得粉碎!
“驾!”
一声嘶哑到极致,却又因灌注了全部气力而穿透力惊人的怒喝,从德胜门的方向传来!
一匹快马!
一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黑色快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自洞开的城门狂奔而入!
马上的骑士身形已经和马背融为一体,他身上那件本该是光鲜亮丽的飞鱼服早已被风沙磨砺得看不出原色,边角处尽是破损的毛边仿佛是从沙土里刨出来的一般。
唯一鲜明的,是他背后那面迎风招展的玄色军情小旗,小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骑士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疲惫与亢奋而布满血丝,亮得吓人。他无视了所有规矩,无视了街道上惊慌避让的人群与轿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压出足以震彻整条长街的呐喊:
“西一北一大捷!”
“陛一下一平一陕一西!定漠南!”
“不一一日一一还一一朝!”
这三句话如同一道道滚雷,接连不断地在京城上空炸响。
“吱嘎”
王侍郎的轿子一个急停,他因为惯性狠狠撞在了轿厢前壁上,头上的乌纱帽都歪了,顾不得疼痛,他一把掀开轿帘,脸色煞白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眶当!”
不远处,一顶轿子里的官员似乎是想站起来,却一脚踩空,手中的汝窑茶杯脱手而出在青石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溅起的茶水仿佛是主人心中惊起的骇浪。
整条长街在经历了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彻底沸腾了。
安逸被撕碎了。
悠闲,被踩烂了!
那份隔岸观火的从容,那份自以为是的掌控感,在“不日还朝”的惊天一吼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笑话。锦衣小旗的呐喊还在继续,他不知疲倦的将那几句要命的话一遍又一遍地烙印进每个人的脑海。如同滴入滚油的一瓢冷水,整个京城,炸了。
那份慵懒闲适的假象被彻底戳破,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层冰冷厚重...带着血腥味的阴影,正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以无可阻挡之势迅速笼罩而来。
那位少年天子,那位杀藩王如屠狗的皇帝,要回来了!
英国公府。
往日里最是讲究排场与礼仪的府邸,此刻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坟墓。
府内聚集了京中大半的顶级勋贵,他们的祖先曾随着太祖、成祖策马扬鞭,打下了这片江山。然而此刻,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与国同休的荣耀,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府邸正堂内,紫檀木的八仙桌上摆着上好的碧螺春,可没有一个人去碰,任由茶水由热转凉。“秦……秦王的人头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侯爷,声音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那可是太祖高皇帝的龙子龙孙!”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不是没有藩王被废、被圈禁甚至被杀的,但如此干脆利落地斩杀一位亲王,这是闻所未闻的暴行!
老侯爷环视一圈,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连龙子龙孙都说杀就杀了!我们算什么?咱们祖宗那点功劳,那点丹书铁券,还够不够换咱们自己一颗脑袋?”
没人开口回答。
堂内落针可闻,只能听到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这里我最小,不好听的话我来说吧。”
一个年轻些的伯爷试图打破这片沉默,但他的声音干涩无力,“之前……之前不是说好了,陛下要钱,咱们就捐嘛!捐一半家产,买个平安……”
“一半?”那老侯爷猛地一拍桌子,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惧与狰狞,他瞪着那个伯爷,像是要吃人一般:“你这是想让咱们全都去陪秦王!!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喘着粗气,指着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