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监生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在王梓轩等人眼中,徐光启就是引西学入大明,玷污圣道的“罪魁祸首”!
是这一切乱象的根源!
“是他!就是他!”王梓轩身旁一人低声吼道,“就是这个老匹夫,向陛下进献的《几何原本》,进献的西法火炮!他就是西夷派来的奸细!”
王梓轩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大步流星,带着身后数十名殉道派监生,如同一堵人墙轰然拦在了徐光启的面前。
“徐光启!”王梓轩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刺老人,“你身为圣人门徒食我大明三代皇恩,竞甘为西夷走狗助纣为虐!引那蛮夷之鄙陋学说,乱我中华之千年纲常!你……你还有何面目,再踏入这圣贤之地半步!!”
徐光启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他挺直了那有些佝偻的腰背,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依旧清晰:“老夫所学,乃是探究天地万物之理,是为格物致知之学。这与圣人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并行不悖,皆是为了让我大明强成…,”
“住口!”王梓轩根本不听任何解释,他脑中只有一条逻辑一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圣贤之学,即是异端邪说!
他狂怒之下,竞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向徐光启的胸口!
“我今日,便要替孔夫子,清理门户!!”
这一推,变生肘腋!
徐光启年事已高,如何经得住这般冲撞?眼看就要仰面摔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四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同时动了!
他们瞬间插入徐光启与王梓轩之间,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将老人牢牢护在身后。
为首那人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王梓轩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了徐光启的后背。
沈炼,锦衣卫百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像北镇抚司诏狱最深处的寒意。
“放肆!”沈炼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敲在王梓轩心头。
然而,疯狂是会传染的。
“打!连这些鹰犬一起打!”
“保护王兄!”
被拦住的监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血气上涌,竟一拥而上!
他们是读书人,不懂拳脚,但他们手中有砚台,有镇纸,有随手抄起的木棍!
一时间,拳脚相加,杂物横飞,全部朝着那四名锦衣卫和徐光启身上招呼过去。
四名锦衣卫,身手远超这些文弱书生,若是在别处,只需三招两式便能将这些人全部放倒。但此刻,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一一保护徐光启。
他们不能大幅度移动,不能反击过重,只能组成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阵型,用自己的身体去格挡,去承受所有的攻击。
“砰!”一方沉重的端砚,结结实实地砸在一名锦衣卫的额角,那汉子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却没有后退半步,鲜血瞬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沈炼的眼神愈发冰冷了,他能感觉到护在身后的老人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悲哀。就在这时,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响彻全场。
“都给我滚开!!”
王梓轩不知从哪来的一股蛮力,竞挣脱了沈炼的钳制,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竟不管不顾地冲到彝伦堂的廊柱旁,抱起了一尊平日里用来祭祀的沉重铜鼎!
那铜鼎至少有三四十斤重,他此刻却像是被一种悲壮的使命感充满了全身,感觉不到丝毫重量。王梓轩嘶吼着,青筋暴起,高高举起了铜鼎,做出了一个即将投掷的姿态,咆哮道:
“老匹夫!拿命来!!”
然而,这并非一次真正决绝的搏命。
那是一种表演,一种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豪赌。
他笃定,在这国子监,在这圣人脚下,无人敢让这代表着礼制的铜鼎真正落下,无人敢让这士大夫的血溅于当场。
他要的不是徐光启的命,他要的是自己的名一一个为道殉节,名留青史的美名!
像是历史上很多人所做的那般,王梓轩在赌一个他自以为绝不会输的结局。
为道殉节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名声,算计了这朗朗乾坤下的所谓规矩。
但王梓轩算错了一件事。
他面对的不是会与他辩经的腐儒,也不是会权衡利弊的官僚。
他面对的,是沈炼,是皇帝出鞘的刀。
对于皇帝的刀而言,任何指向保护目标的威胁,无论真假都只有一个下场。
在沈炼的眼中,当王梓轩抱起铜鼎,并以之为武器对准徐光启的那一刻,裁决便已下达。
那最后一丝或许能分辨出这是作秀还是搏命的犹豫,在“格杀勿论”的皇命之下,脆如薄冰,瞬间崩碎沈炼不再格挡,不再闪避。
他的身体以一个常人绝无可能做到的角度,在原地拧转,侧身!右手如同拥有自己生命的毒蛇,闪电般握住了腰间那柄从未离身的绣春刀刀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沈炼能看到王梓轩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