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口上。
“诸位,”钱谦益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深夜相邀,性命攸关,废话便不说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钱谦益顿了顿,似乎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他继续说道,声音里竞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那是混杂着深刻恐惧与极致愤恨的颤抖。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古人的活法,也是咱们这些人过去遇到麻烦时,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这句话,说得极其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刻薄。
这句话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然而,无人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钱谦益眼中闪过深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后,所生出的无奈与决绝!
“但在我们这位新皇帝面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行不通了!”
钱谦益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他知道,他必须用最残酷的现实,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你们以为皇帝只是想剪除几个不听话的枝叶吗?”钱谦益的声音变得森然,“错了!他想做的,是刨了咱们所有人的根!”
他指向了昆山顾氏的族长:“顾老先生,“一体纳粮’,就是要断了你们的根!让你们从受朝廷供养的士大夫,变成和泥腿子一样,需要向朝廷纳税的民!从今往后土地不再是你们的护身符,而是套在你们脖子上的枷锁!”
他又转向海宁陈氏的代表:“陈贤侄,你家的海贸生意,是江南财阀的血脉。严打走私就是要掐断这条血脉!让江南的财富不再由你们支配,而是要尽数流入陛下的内库!你们以为自己是过江龙?在他眼里不过是养肥了,等着开膛破肚的猪羊!”
他的目光,落在了浑身冷汗的汪海身上:“汪总管,你们徽商赖以为生的盐引,是与国争利的毒瘤。设“盐铁司’就是要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你们以为自己可以富可敌国?皇帝就要让你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他才是唯一的国!”
最后,他的视线钉在了张溥和张采的身上,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同病相怜的悲怆与激愤。“还有你们,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两个年轻人,“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我们所坚守的道,我们所代表的士林清议,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可他呢?他要改科举,要推西学!他要让一群只懂得奇技淫巧的匠人和我们平起平坐!他要告诉天下人,我们信奉了千年的圣贤之道,原来…一文不值!”
“他不是在和我们某一个人斗,不是在和我们某一个家族斗!”钱谦益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烛台都为之跳动,光影一阵剧烈的摇晃。
“他是在和整个江南,在和我们所有人斗!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各自飞?”钱谦益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笑声在空旷的讲堂里回荡,显得无比的刺耳和绝望,“往哪里飞?这天,是他的天!这地,是他的地!他已经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我们每一个人都被牢牢地网在其中,谁也跑不掉!”
“今天动的是田,明天动的是盐,后天就是我们这些人的脑袋!”
“诸位,”钱谦益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比咆哮更可怕的疯狂与决绝。
“我们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而我们身后……”钱谦益咬着牙说道,“也已经无路可退!”
窗外,雨声更急。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讲堂内每一张煞白如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