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照已习惯。”她突然起身,郑重看向裴执雪,“大人请答应锦照一件事。”
灯影下,少女微垂的睫毛细长凌乱,摇曳出让人想要梳理的羸弱感。
裴执雪猜到大概,将僧衣少女拉回怀里,“什么话在我怀里说不得?”
锦照顺从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双臂攀住他颈后,声音轻的像片绒羽:“大人,您可以不让贾家从我们的姻缘里获利吗……”
灯影晃了两下,两人相叠的身影被拉长。
裴执雪摩挲着她海青下纤薄的蝴蝶骨,沉吟道:“很难。若不明言,总有自作聪明的去钻营。” 他掌心温热,语气转定,“但夫人开口,裴某自当尽力敲打。”
“谢大人,” 声音闷在他衣料里,带着一丝迟疑,“锦照这般,是否太过凉薄?”
裴执雪指腹抚过她颈后凸起的骨节,宽慰:“你从前的境遇我清楚。”
锦照像只小动物,在裴执雪颈侧蹭了蹭,留下他的气味,“谢谢大人。”
裴执雪拍拍锦照后背,锦照心领神会,滑下他膝头站稳:“大人这便要走?”
青年缓缓起身,高大身形如玉山倾颓,瞬间将暖光与她一同覆盖在沉沉阴影下。
他的五官隐没,锦照心中方才的温馨踏实之感倏地消失,只剩本能悚然。
“快去洗漱罢,辛云儿在浴房等你。”
锦照猛地抬头看向裴执雪。
云儿姐姐的身契在他手里?
她晚了一步。
裴执雪看穿她所思,清朗的声音带了笑:“放心,身契已给你留下了。”
又像随口提起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先走了,我还要顺道回府将婚事禀告父母。他们闲散,正好帮衬一二。”
锦照:“……”
啊?
愕然过后,被愚弄的闷气腾起。
她嘴唇微嘟,唇线皱成一团,一脸的不高兴。
明日提亲裴府长辈竟还未知晓?!
这叫“郑重”?
“…生气了?” 他捕捉到她神色变化,语气流露出真实的困惑。
“聘礼已齐备,官媒也请定。家母礼佛清修,家父阵日垂钓,俱是闲人,明日提亲前告知,他们自会依礼行事。”他条理分明,“诸事皆已妥当,你的嫁衣也近完工。你是不信我能操持这些细务?”
听起来,裴执雪都已安排周到。
锦照哑口无言,只能摇摇头:“是我无理取闹,大人去忙罢。”
沐浴时,云儿一语点醒梦中人:“姑娘是被他绕糊涂了!您从未质疑大人操办的能力!”
“是气他至今才禀高堂,郑重不足!世人成婚,谁不早早知会至亲,广邀宾朋,以求美满祝福?”
锦照浸在水中,眉心微蹙,缓缓道:“大人或只是因筹备婚事分身乏术,一时忘了父母这一环。且凭他位份,纵使三更发帖,四更人也必齐至。”
她顿了顿,声音飘忽,“只是,有时真觉得怪异。大人有时像一个全然不同的人……那个人不分善恶,没有情感没有情绪……”
云儿后背发寒,将一瓢温水浇到锦照头上,“姑娘别多想,大人乃人中仙鹤,婢子不该以寻常人推测裴大人。”
一夜无梦。
果然,翌日,久未露面的裴执雪亲娘——席夫人,携了官媒亲自登门,为裴执雪求娶锦照。
百姓都挤在街边看热闹。
光是纳采之礼,抬礼队伍便绵延里许。
更令人瞠目的是这位多年不婚的首辅,议婚竟用上了朝堂的雷霆之势。
其后十日,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四礼行云流水,分毫不差,隆重至极。
婚期定于五月廿三。
锦照倚栏而望。一箱箱珍奇宝物抬入她的小院,后续者层层堆满贾宅每寸空地。
自小的愿望即将达成,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可她却心中平静,波澜甚至不及那日下山回望开阳城灯火时半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好似不知不觉间从捕手变为猎物。
任人宰割。
-
大盛有新妇绣香囊的习俗。
凌墨琅教会她琴棋书画,甚至杀人,唯独教不了这个。
是以她足不出户地整日习练女红,只能从陈妈妈与丫鬟们由衷的艳羡中,知晓眼下的自己是何等令人羡慕。
可心底总缺了块什么。
每每光线穿过五彩琉璃窗,映下迷离变幻的光斑,她总恍惚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冗长的梦里。
唯一真实的,是指尖被银针刺破时转瞬即逝的锐痛。
每逢此时,妈妈们便会体恤地叹息起身,留她独处包扎。
实则那微小的伤口,很快便会愈合如初。
锦照则趁此空隙,取出母亲那本浸透血泪的手札,细细翻阅,时时自省。
【要居安思危,要给自己留后路。】
锦照看着彩色琉璃窗外略有扭曲、几乎时刻包围着她的幢幢人影,默道:“娘亲,女儿要去的地方,恐怕留不了多少退路。”
-
香囊终究在婚期前赶制出来,送到裴执雪案头。
他莹润光泽的指尖缓缓抚过荷包上稚拙歪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