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姑娘与旁的几个姑娘不同,没那么好的命。
她娘姓夏,本是顾氏的陪嫁丫鬟,颇有些姿容,那夜被使唤着去送公中账簿,却恰巧遇上范二郎吃嘴了酒,强扭不过,成了房中人。
这顾氏最恨底下人吃里扒外,是谁勾搭了哥儿不要紧,要紧的是偏不能是自己院里的人。
赏她做了夏姨娘,顾氏便放言让众人冷待于她,这夏姨娘本就冤枉羞愤,又因着身边都是些冷嘲热讽她是小娼妇的,忧思成疾,竟有些郁了,偏生又有了孕。
这孕中整日哭着,那范二郎又自知酒后失态,得罪了顾氏,怕着顾家大族的威势,愈发不敢对那夏姨娘显露出半分好来,教人自生自灭。
夏姨娘产下三姑娘那日,骨瘦如柴,瞧上去完全不似个即将临盆的妇人。
三姑娘无依无靠的,连着名字也是范二郎胡乱取的,是那在天上飘荡散去的物什,指唤为云禾。
听着她们议论三姑娘,赵妈妈自然知晓不是好话,有心委婉解劝,却又害怕顾氏贬谤她。她虽是顾氏的奶妈子,可知晓顾氏脾性直率,欢喜一人时可千倍万倍疼着,嫌恶一人时恨不得打发干净。
赵妈妈哂笑道:“姑娘们还是年轻了,若日后要结亲了,光院子里这点人怎能够使唤的,下人多才显得体面,不然要叫夫家看笑话去的。”
顾氏点头:“赵妈妈说的不错,你们几个姊妹院里多备几个人总是没错的,只是这三个丫头也得好好试上几日,要是那不喜务正的,歪心邪意的,一月后赶出去就是,娘也不会叫你们用那等子心眼坏的。”
思忖片刻,顾氏安置道:“那便按如此办法来,赵妈妈梳头本事强,便还是叫那丫头跟着你调教。还有个绣活不错,人也机灵的,便跟着玉露见识历练。至于那个只会点子切菜生火的丫头,便放到小厨房里,跟着王妈妈。”
赵妈妈点头,也觉顾氏这般分配属实稳妥。
翌日大早,丫头们就被领着认脸。
赵妈妈身上是顾氏赏赐的新布匹,外披生色花青罗褙子,下身是菱格花草纹缀珠三裥裙,虽不张扬,却格外雅致。因此素心一眼瞧的出来,这妈妈过的体面,想必是夫人身边得脸的妈妈。
素心率先行礼:“见过妈妈。”
赵妈妈做势扶了扶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面前的丫头。
只见这唤素心的女孩,黄糙的肌肤,削下巴,身量瘦纤,五官倒是顶端正,却不是那种女儿家柔弱的娇媚样,尤是一双眼,如黑曜石般闪着光,看着有精气神,瞧着是副十分明理的模样。
又见她虽穿着最低等丫鬟的粗布麻衣,可把自己拾掇的很是干净,于是在赵妈妈这初回留了好印象。
赵妈妈笑道:“今后一个月里你便跟了我,叫我赵妈妈便是。听闻你会些手艺的,只是我尚不知你功底如何,有一事要提前捡了与你说,我教人向来严厉,若是哪句话说的狠了些,你也莫要私里怪我。”
素心早知自己那点本事,在大户人家里怕是抬不上面,正庆幸有这般阅历的妈妈教引来不及。
“妈妈放心,倘或我有什么不是,尽烦妈妈狠说,妈妈若是不狠了说,那才叫我不安。”
赵妈妈点点头,看她是个识得好坏的便放心了。
素心便暂且跟着赵妈妈侍奉顾氏钗环裙袄。
却说秋官,跟了那日羡极了的玉露,自是喜不自胜,可知晓玉露虽是夫人大丫鬟,可赵妈妈却是夫人更加亲近的奶妈子后,心中便生了味。
因此侍奉的头一日,每每在顾氏房中瞧见了赵妈妈和素心二人,秋官都忍不住窥探,几回没听着玉露使唤她,被狠斥了一番才算收敛。
一日下来也没吃个什么东西,素心朝食用了一碗粟米粥配着半碟子萝卜干,晡食吃了两小块腊肉配干炊饼,直至赵妈妈要服侍了顾氏歇下,素心肚子里又开始闹了。
幸而赵妈妈发善心,给了素心十几文钱,叫她去小厨房,看能否买到些吃食的。
素心白日被领着去过小厨房,因此认路并不算难。
到了灶房门口,却听得里头隐隐有哭声,还伴着婆子吆喝。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捡豆子要把那些带虫眼的、瘪的挑出来!你倒好,眼瞅着把那半捧烂豆子混进好豆里!”
素心微微往里探身,却瞧见小连蹲在地上,被王妈妈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豆子滚了好几颗到灶灰里,她慌忙去捡,王妈妈赶忙用烧火棍打到手背:“你这丫头是榆木脑袋吗?让你挑个豆都能掉,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蠢笨的丫头?”
小连一边哭一边往那灶灰堆里胡乱去摸,素心看了觉得怪不是滋味的,踏进灶房喊了声王妈妈。
那王妈妈斜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不是赵妈妈带的小丫头吗,这么晚了,娘子还要吃宵夜不成,怎就你一人来了?”
素心掏出赵妈妈给的铜钱:“我是来妈妈这讨些吃的,赵妈妈说您的手艺府中是唯一教夫人瞧得上眼的,又说您心善,便指了我来灶房里跟妈妈您说一声。”
碍着赵妈妈的面上,这王妈妈便也没说什么,拿了十几文钱,胡乱给素心下了碗素面,虽清淡,可这汤上头好歹飘了层浮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