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洛尼卡心中清楚,皇家工坊是他为这个濒死帝国注入活力的第一台引擎。
但是现在这台引擎锈迹斑斑,无法担负这个重任。
他必须亲手为其更换第一个齿轮,而潜力最大布坊,无疑是最佳的起点。
于是,次日清晨,安德洛尼卡再次来到了工坊。
当他抵达时,工坊的产业总管西奥多已在此恭候多时。
这位为皇室服务了二十年的中年官员,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躬敬,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对未来的忧虑。
他清楚这些工坊的真实状况——设备陈旧、工艺落后、连年亏损,早已成为皇室财政的沉重负担。
将这样一个烂摊子交给一位毫无经验的年轻共治皇帝,在他看来,无异于一场注定失败的豪赌。
“陛下,这里金角湾南岸工坊”西奥多躬身引路。
安德洛尼卡的第一站,是工坊区内规模最大的丝织与染料工坊。
一踏入工坊,一股混杂着潮湿、酸腐与劣质染料的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
工人们在昏暗的环境中忙碌着,将一匹匹生丝浸入大桶中进行清洗与染色。
安德洛尼卡径直走到晾晒区,随手拿起一匹已经染好、号称是“君士坦丁堡红”的成品丝绸。
那布料的手感干涩,色泽更是黯淡无光,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质感,与他记忆中那些光彩夺目的东方丝绸判若云泥。
“这就是我们最好的产品?”安德洛尼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西奥多面露尴尬之色,低声解释道:“陛下,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致了。
我们的工匠严格遵循古法,使用皂角和草木灰水对生丝进行清洗,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
“问题不在于染料,而在于丝绸本身。”安德洛尼卡一语道破了问题的内核。
生丝的外部包裹着一层名为丝胶的胶质物,正是这层胶质影响了丝绸的光泽与着色度。
传统的清洗方法所用的硷液浓度太低,温度也不够,根本无法将其彻底去除。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工坊内所有工匠,以及闻讯赶来的工头。
他指着那桶浑浊的水,问道:“这就是你们用来清洗生丝的硷液?”
工头躬敬地回答:“是的,陛下。我们遵循古法,将草木灰与水混合,浸泡一夜后取上层的清液使用。”
“效率太低,浓度也太差。”安德洛尼卡摇了摇头,随即下达了一连串不容置疑的新命令。
“给我找几个大木桶来,在桶底钻出细密的孔洞。再取来干净的细沙和麻布。”
工匠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照办。
安德洛尼卡亲自上前,指导他们将麻布铺在桶底,然后复盖上一层细沙,形成一个简单的过滤层。
“现在,把草木灰倒进去,铺平,但不要压得太实。”他继续指挥道,“然后,用锅炉烧开水,将滚烫的沸水,少量、缓慢地淋在草木灰上。”
这个操作完全颠复了工匠们大量浸泡的传统认知。
他们看到,滚烫的热水缓慢地渗过草木灰和过滤层,从桶底的孔洞中滴落下来的,不再是浑浊的液体,而是一种略带微黄、却清澈得多的液体。
安德洛尼卡让仆人取来一小块油腻的兽皮,将其切为两半。
他将一半扔进工匠们原来的旧硷液里,兽皮上的油脂只是略微散开;
而当他将另一半扔进刚制成的新硷液中时,那块兽皮上的油脂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解、溶解,让周围的液体变得皂化、滑腻。
这如同巫术般的一幕,让所有围观的工匠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安德洛尼卡下达了一道足以颠复整个行业认知的命令。
“传我的命令。第一,立刻派人去城内所有的市场,不计成本地收购全部的草木灰。
有多少要多少,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拢断君士坦丁堡的草木灰供应。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严厉,“将所有收购来的草木灰投入锅炉,制成最高浓度的滚烫硷液。
然后,把我们库存里所有未经染色的顶级生丝,全部扔进去,持续加温,给我狠狠地煮!”
此言一出,整个工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陛下,万万不可!”工头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扑到安德洛尼卡面前,脸色惨白地哀求道,“您有所不知,用滚烫的强硷去煮生丝,它会立刻被烧成一滩毫无价值的烂泥!”
西奥多也急忙上前劝谏:“是啊,陛下!这有悖于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所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