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 广州长州岛
长州岛的清晨,是被刺耳的铜铃声撕裂的。那哨音仿佛带着冰冷的铁锈味,蛮横的撞开棚屋单薄的门板。刺入每一个还在沉睡的年轻耳膜。
“起床,全体集合,快!快!快!”
区队值星官(一个广西讲武堂毕业的老行伍,姓王,一脸凶相)的咆哮声紧随其后。如同炸雷在狭窄的营房里滚动。
程廷云几乎是哨音响起的同时就睁开了眼睛。长期的军旅生涯早己将生物钟刻入骨髓,哪怕换了一具年轻的身体。他掀开薄薄的带着霉味的军毯,翻身坐起,动作利落无声。同棚的其他七个人还在懵懂挣扎,有的揉着眼睛嘟囔,有的痛苦的呻吟着,试图把脑袋埋进枕头。
“快!三分钟着装集合!”程廷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棚内的混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一边迅速的将灰布军装套上略显单薄的身体。一边飞快的打着绑腿,动作标准的而迅捷,手指翻飞间,粗糙的布条以被勒的紧实而平整,没有丝毫拖沓。
他旁边铺位是杜光亭,这家伙嘴里骂骂咧咧:“催命啊!”。动作却也不慢,只是绑腿打的歪歪扭扭,最后胡乱打了个死结就算完事。
“慕白老弟,你这绑腿打的啧啧,比老兵油子还利索。”陈锦秋抽空瞥了一眼程廷云那教科书般标准的绑腿忍不住咂舌。
程廷云没接话,而是将最后一粒铜扣扣好,抓起床头的军帽戴上,正了正帽檐。拎起靠在墙边的汉阳造步枪(入学即发枪,这是黄埔的特色)第一个冲出了棚屋的门,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营房外的空地上,晨雾尚未完全消散。各个区队的新生像被惊扰的蚁群从简陋的棚屋里涌出。会向各自的集合点场面混乱不堪,有的帽子戴歪了,有的扣子没扣好,有的绑腿松松垮垮拖在地上。有的甚者抱着枪就冲了出来,连子弹带都没有挂上。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值星官怒吼着,吐沫星子几乎碰到前排新生的脸上,“一群乌合之众!”穿上这身皮,你们就是革命军人。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立——正!”
“没吃饭吗?给我用点力。”值星官咆哮着走到队伍中间,开始粗暴的纠正动作,他一把扯下一个学员歪斜的帽子,用力拍打着另一个学员松垮的绑腿。骂声不绝于耳。
当他走到程廷云面前时,他停住了脚步,程廷云目不斜视,身体绷的笔首,标准的立正姿势,纹丝不动。值星官挑剔的目光扫过他挺阔的军装,严整的绑腿,端正的持枪动作。甚至军帽下那没有丝毫混乱的鬓角,他伸出手似乎想如法炮制的拍打一下程廷云的绑腿或者肩膀。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又没再说什么,继续走向下一个倒霉蛋。程廷云的存在像一面无声的镜子,映照出其他人的狼狈,也让那无处发泄的怒火,稍微卡了一下壳。
在反复的呵斥与纠正中,总算勉强站的像点样子。紧接着是枯燥,漫长,令人精疲力竭的队列训练,立正、稍息、看齐、报数、停止间转法、齐步走、正步走在6月的骄阳下反复操练。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脖颈,脊背流淌。浸透了粗糙的灰布军装,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痒又黏,脚下的黄土地被踩得尘土飞扬,吸进肺内,混合着汗水的咸腥味。令人窒息,许多新生的动作开始变形,眼神发首,脚步虚浮,全靠一股硬撑着的意志力在支撑。
程廷云同样汗流浃背,这具17岁的身体虽然经过前世的灵魂有意锤炼,但毕竟缺乏真正的战场磨炼,肌肉酸痛,喉咙干的冒烟,然而他每一个动作都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规范。踢腿的高度,摆臂的角度,靠脚的力量精准的如同用尺子量过。他的眼神始终锐利专注,仿佛周围的酷热,疲惫,尘土都不存在。只有眼前这条需要征服的首线,他像一个最精密的机器,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命令,这种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在混乱疲惫的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眼。
“妈的!这小子铁打的吗?”站在程廷云斜后方的胡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不忿。他自认训练刻苦,动作标准和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影一比。总觉得差个点说不清道。
站在程廷云旁边的是陈景秋,此刻也累的够呛。正步踢的有些有气无力,他偷眼看了看身边依旧绷得笔首的程廷云。小声抱怨道:“喂,慕白老弟,给条活路行不行?你站这么首显得哥哥我很没面子。这鬼天气热死个人啊!”
程廷云目不斜视,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陈景秋能听见:“队列,是军队的骨头。骨头软了,仗怎么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陈景秋愣了一下,咀嚼着这句话,再看看程廷云汗湿却坚毅的侧脸,撇了撇嘴,没再抱怨,下意识地把微微塌下去的腰又挺首了几分。
队列训练结束后,是更考验耐力的长跑和器械操。单杠、双杠、木马这些对程廷云来说驾轻就熟的动作,对于大多数新生而言如同噩梦。尤其是胡宗南,他爆发力不错,但单杠的引体向上却是短板,憋红了脸也做不了几个标准动作,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让他脸色更加阴沉。而程廷云,无论是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