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帏里的事,通禀进去,自然是先到王夫人房里。
正捻着佛珠默诵经文的王夫人,听闻贾宝玉在梦坡斋挨了重罚,惊得立时便要起身。
待听得后续竟是要将房里的晴雯打发出去抵债,她心下疑惑,强按捺住性子,将事情首尾听了个周全。
原是贾宝玉与人赌名次输了,被人家找上门来,老爷才由此发怒,其中竟还有薛蟠掺和。
“蟠哥儿真真是个不省事的!”
王夫人愠怒,手里死攥着佛珠,“总与宝玉较什么劲?合该让姨太太好生管教,莫要成日里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怒骂了几句,王夫人便又问,“那赌的是谁的名次?”
“是————是此番宛平县的新科案首,镇远侯府的李公子。”
王夫人闻言,眸色一沉。
那人她曾见过的,一眼看便知道是个不属凡类。
而如今能寻来府里,定是老太太先前危言耸听也没实现,还真真就是让他当了案首。
案首倒是没什么了不起,但一个丫鬟更微不足道,做个顺水人情本也无妨。
可一想到宝玉因此挨了打,她心中便梗着一根刺。
再三考量,王夫人终是冷声道:“这李宸瞧着知礼,却也不是个好的!专会引着宝玉行这等荒唐事!”
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罢了,老爷既已开口,岂能驳了他的颜面?”
“那晴雯生得一副水蛇腰,眉眼又过于灵俐,整日打扮得象个狐媚子,宝玉见了,如何能静心读书?这等轻狂样儿,留在房里终究是祸害,打发了倒也干净!”
晴雯本是贾母指给宝玉的人,王夫人早瞧不惯她那掐尖要强、目下无人的做派,只是碍于老太太的情面不便发作。
此番借机将她撑出去,还顺了王夫人的意。
“去,叫两个稳妥的嬷嬷跟着。那蹄子是个爆炭性子,仔细她闹将起来,丢了府里的体面!”
“是。”
“往后前堂有事,腿脚都灵俐着些!”
宝玉房里,袭人、月、秋纹、碧痕几个大丫鬟正围坐一处做针线,屋内笑语晏晏。
“要我说,咱们二爷这回总算是走了正道。”
麝月缝着手中的香囊,笑道,“末名怎么了?终究是过了县试这一关。待两月后府试高中,那可就是正经的童生老爷了!”
秋纹也接口,“正是呢!咱们二爷何等聪明?但凡肯在这头用心,将来必定大有出息。到那时,咱们也跟着沾光!”
一众小丫头也跟着凑趣,满口奉承。
唯独晴雯,形单影只坐在茶炉旁,守着那啪作响的炭火,怔怔出神。
听得她们议论,晴雯忍不住嘴角一撇,心下暗嗤:二爷便考了状元,又与——
你们什么相干?难不成还能给你们挣个诰命回来?
本就相隔不远,她这不屑的神情落在众人眼里,不由得有人阴阳怪气道:“今儿本是二爷的好日子,偏有人哭丧着脸,倒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晴雯霍然起身,柳眉倒竖,指着麝月骂道:“你把话说清楚了!谁哭丧着脸?少在这里指桑骂槐!有本事等二爷回来,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看他理不理你这狐媚魇道!”
袭人忙放下活计,上前打圆场,“好妹妹,快别恼。月她就是有口无心————
一面说,一面向月使眼色,示意她莫要招惹这个爆竹。
晴雯却不依不饶,几步抢到众人面前,一手叉腰,一手连袭人也一并指上。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疼二爷,背地里不过是指望他飞黄腾达,好带挈你们攀高枝儿!你们可曾问过二爷自己愿不愿考那劳什子功名?”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成日只管拿着身子往爷们身上贴!”
“徜若有一天这家散了,你们还不是树倒糊狲散,第一个舍了他跑去?一群没廉耻的小老婆!贱货!”
“贱货,你骂谁!”
月气得将手中针线一摔,腾地站起。
“骂的就是你,小贱蹄子!”
晴雯说着便要扑上去撕打,众人慌忙拦在中间,乱作一团。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忽传来重重的叩门声。
袭人高喊,“来了!”
随即压低声音对众人道:“都消停些!外头有人,仔细让人听了笑话,再沾辱了二爷的脸面。”
晴雯与月这才气哼哼的偏开头,仍是谁也不服谁。
待秋纹去开了门,却见了吴兴家的,身后竟是带了四个粗壮健妇立在门外,唬了她一跳。
自周瑞家的被打发到庄子上做事以后,府里原本的活都被这吴兴家的揽了过去,对于丫鬟们而言就是王夫人的新话事人,不由得让她们慎重起来。
“吴大娘,您怎么得空来了?”
袭人忙带着小丫鬟们上前行礼。
吴兴家的不苟言笑,目光越过众人,直落在最后方的晴雯身上:“晴雯姑娘,收拾收拾你的东西,随我们出去吧。”
“什么?”
晴雯猛地抬头,一双明眸瞪得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