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跸临溟涨,巨海望滔滔。十洲云雾远,三山波浪高。”这一首虞世基的《奉和望海应诏》汤沫从前读过,当时便对诗人笔下那一望无际、波澜壮阔的大海向往不已。而此刻当他第一次真正置身于海上时,才发觉大海与自己在诗文之中的想象完全不同。那其中蕴藏着的无穷无尽的力量所带来的震撼,又岂是区区二十个字可以形容的。
此时天已全黑,两艘战船从昌国出发,在灯火的指引下一路列队疾行。旗舰“镇海”号上,沙牧丰正与辜燕啸紧张地商量着追击的航线。汤沫对于海战一窍不通,故而只是站在窗边,一边听两位将军探讨军情,一边尽情地感受海浪扑鼻的气息。
只听辜燕啸说道:“倭寇船只吃水有限,今贼军人数有两千之多,来船仅七八艘,若一艘装了银两,则至多只有一艘可用于装载粮食淡水。如此涉海远来,补给颇成问题。况贼寇得了银子便急忙撤走,给养不及补充,唯有沿这条最短的航线尽快驶回倭国才有活路。我等只需沿此航线全力追去,七日内必可追上敌船。届时将军指挥“镇海”舰在右,末将指挥“定威”舰在左,让开银船不打,集中火炮攻敌战船,不出半日便可全歼敌舰队。然后再派水手攀上银船,一起驶回昌国即可。”
沙牧丰见辜燕啸的建议切中要害,连连点头赞许:“辜将军不愧是海战名将,未入战场便已将敌我态势分析得清清楚楚。看来我军胜算极大,既如此便辛苦将军登上“定威”舰指挥,这里由沙某坐镇。我等便全速赶上敌舰,一鼓作气将其歼灭、夺回银两。”
辜燕啸应一声“得令”,转身出舱,下小舟去“定威”舰指挥了。汤沫依旧站在窗前,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听着那海浪声发呆。直到沙总兵喊起自己杜撰的姓氏“水”少侠,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沙总兵微笑着安慰自己道:“水少侠头次出海,难免紧张。这大福船在海上既快且稳,但可放心。这几日料也无事,少侠只管静心休养,待追上敌寇再做厮杀。”
汤沫闻言,先谢过沙将军关心,随后听沙牧丰的安排、由一名军士引着下了楼,去往船舱休息。
海面颠簸,大福船虽以平稳著称,却也难免随着海浪跌宕起伏。沙牧丰怕汤沫睡不好,特意为他单独安排一间船舱。在挤着四五百人的一条船上,此等待遇可算是关照有加了。
虽然如此,汤沫的第一晚还是给海浪掀得辗转反侧、欲睡不能,整夜迷迷糊糊的似梦非梦,就这么熬到天亮。
如此过了三日,依旧不见敌踪。茫茫东海,便只有“定威”、“镇海”两艘巨舰比肩而行、向东疾驰。汤沫这两日已习惯了海浪翻腾,寝食恢复如常——他自幼习武,适应力非常人可及,因此才能在短短数日间适应了舰上的环境。这等情形,便是“镇海”舰上的老水手见了,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自昌国出发的第四日清晨,汤沫被一片鼓声吵醒。他不知何事,赶忙起身更衣。到了船楼指挥室问过沙将军,才知道瞭望台上哨兵已发现了敌船。
沙牧丰此时格外兴奋。昨日汤沫还曾向他请教,若始终不见敌船将如何应对。当时沙将军紧锁眉头答道:“我两艘战舰轻装而来,粮食淡水至多可用半月。若第七日还不见敌踪,便只得无功而返。否则这一千多人都将葬身鱼腹。”
听闻此言,汤沫愈感希望渺茫。岂料次日一早便找到敌船踪迹,怎不令人振奋?汤沫心中暗想:一切皆如辜将军所料。照此看来,少时海战也必胜无疑了。
沙牧丰却不似汤沫这般轻敌。他下令全舰戒备、火炮手各就各位,并向“定威”号打出旗语,配合行进、全速靠近敌舰,只等进入射程便开炮厮杀。
海上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汤沫站在船楼上极目远眺,虽然还看不到敌船,却已能从海风中嗅到淡淡的血腥。
再前行了一段,远处海平面上几艘倭舰的影子浮现眼前。“定威”舰上,辜燕啸将军站在窗前,正仔细观察敌舰队的动向。
只见七艘敌船头西尾东,正向己方驶来。最前面那艘吃水比其余舰只深了一倍,显然便是银船。后面四艘敌舰左右分成两组,成雁行阵跟在银船两侧全速前进,最后两艘敌舰则放慢了速度,并排驶在最后,竟似有意与前面拉开距离。
辜燕啸进入大明水师以来,在战船上摸爬滚打了十余年,什么阵仗未曾见过?但眼下倭寇的队形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辜将军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海战都白打了。
倭寇若未察觉身后的追兵,便应头东尾西向倭国方向行驶;此时既迎着己方而来,那必然是发现了身后的明军。倘如此,合理的阵型应是五艘战船在前迎战,保护住身后的银船与补给船不被攻击。但此时敌军的阵型却偏偏是银船冲在队伍最前端,岂非咄咄怪事?
辜燕啸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明白。看看敌船将要进入射程,理会不得许多,急忙下令船只向东北方向转舵、将战舰斜向摆开,露出炮位准备开火。右边“镇海”舰上,沙牧丰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于是两艘巨舰按东北西南呈一字摆开,双双进入攻击位置。
“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