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时起,云炽便不喜欢云炙。
他的母亲,出身于信土滨海之地,“那是龙王翱空,睥睨众生的地方。”母妃在黢黑的夜空下,讲述着伏牺的故事,“你是龙裔,伏牺一族,是龙的子嗣……伏牺始祖,降诞、生息于无妄海滨,以海捕为生。彼时的无妄海,海兽横行,肆虐千里,即便最出类拔萃的渔民都不敢在海兽出没之时出海捕猎,纵使他们曾生缚浑身覆甲、力撼千斤的海鳄,杀死过狡黠多智、残忍暴虐的烈鲨。但没有人敢于挑战龙的无上威势。”
“但国师告诉我,龙乃虚无缥缈之物,早已绝迹,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正存在过。”
母妃对云炽的话不以为然:“凡人怎能亲睹龙之真容,青阳不能,高阳不能,即便是轩辕,龙也不会屈尊显圣。”
“可我也是轩辕……”
“你流着伏牺的血!”母妃轻抚云炽的脑袋,继续她的故事,“龙在无妄海掀起滔天巨浪,唤来天风海雨,滨海之地无人敢撄其锋——除了伏牺。伏牺力排众议,独自驾帆出海,寻觅龙踪。整整四十九个昼夜后,伏牺携龙牙复归,以己之血,筑台祭龙。当他的鲜血溶入龙牙时,风消雨泯,晴空重现,龙乘云而至,显真容于凡世,授龙语予伏牺,成就伏牺一脉龙裔之名,龙王之尊。”
“天之骄子,龙王血脉。云炽,你是独一无二的。”母妃的话,烙印在云炽的心底。
与他相比,云炙的出身堪称云泥之别。
滔土,伯爵?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天上年少之时,曾于西南滔土游乐人间。在那段被庙堂众臣私诽为“荒堕不堪”的岁月里,天上拥有了人生第一个孩子,一个被所有人忘却的孩子。
即位后的天上,在国师的奏疏里忆起了自己遗落民间的长子。那时,云炽与云炙已经出世,依轩辕制,帝嗣需谨守三人之数,不得逾越。历经庙堂无日无之的争执后,云炙终得以入居凌霄,获封帝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百多年来蔽身于滔土田垄之间,与寻常平民无异的破落子爵家族,一跃而成帝室外戚,进伯爵位,获封地千户,家族子弟擢贤录用,俨然跻身滔土新贵。
但这又有何用?
较之伏牺,如区区萤火,何与皓月争辉。
在云炽看来,无论何时何地都彬彬有礼的云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僵硬的谦逊与优雅——好似戏子的精心修饰,练达演绎,隐隐然间遗世独立,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如眼前所见。
面对近在咫尺的剑锋,云炙神色如常,静如水,淡如风,仿佛抵在喉咙上的,不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一缕随风飘摇的柳絮。
“再来!”云炽回剑后退,向云炙下了战书。
“云炽殿下,胜负已分,何苦徒劳无益之事……”云炙爬起身,但未拾起落在脚边的剑。
云炙一如既往的谦恭有礼,但云炽看到的,分明全是讥嘲与不屑。
“你总是输得这么理所当然么?”云炽咀嚼着涌上喉咙的不快,瞪视着全无还击之力,亦无还击之意的对手。
“自知者明,云炙甘拜下风。”
又是这句话。诸子考评时是这样,御林秋狩时是这样,风怒之乱时是这样……如此般的场景,云炽已不记得到底见过了多少次。
“堂堂轩辕帝嗣,你就没有一点自尊自傲吗?”云炽感觉到胸腔里奔腾的盛怒。
云炙的回答,恰如他在这十多年来每一次面对云炽:“胜负之辨,居能者而取之,云炙技不如人,苛责纠缠亦无济于事,又何须介怀,涂添烦恼尓。”说完,云炙爬起身,看向一旁观战的沥寅:“老师,云炙不才,辜负老师教诲了。”
一直立于藏锋殿廊柱阴影中的剑术教习不改漠然本色:“人贵自知,虽败而不耻。”
“惭愧。”云炙向沥寅执弟子礼后,退到一边。
云炽极力将视线与怒意自云炙身上移开:“既为轩辕帝嗣,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可轻易言败。”手中的剑,遥遥指向默然不语的另一位兄长。“二哥,我们来。”
云烨应声而出,快意接战,毫不拖沓。
云炽格开云烨的一记斜削,立时变招,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但却被云炙轻易避开。
“二哥,天上下令百官天阶迎接青阳王女,你为何没有出现?”
云烨的还击接踵而至,云炽从容以对,不落下风。
“母妃骤染重疾,云烨昼夜侍奉,实在分身不暇。”
“谨夫人染疾,可有大碍?”自有记忆以来,已不知听得多少人背地里琐碎过谨夫人气虚体弱,说不得哪天便魂归黄泉。云炽脑海里浮现出仅有数面之缘的谨夫人面孔,无不苍白萎靡,神衰色陨。恍惚之间,手里慢了一拍,险些中招。
云烨似乎明晰云炽心中所想,剑招放缓,容云炽重整旗鼓:“箬韫先生已去看过,幸无大碍,三弟无需挂怀。”
劳驾到凌霄之内歧黄首席,看来“无大碍”却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