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拘留的第十二个小时。
军装小警察提着一桶水粗鲁的撞开拘留室的门,小屋里唯一的光源对准一个方向射出刺眼的光,被绑在椅子上的年轻女人歪着头昏迷着,从破旧外套下露出一脚的茜红色旗袍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微卷的长发被水打湿一捋一捋的,水在发尖凝成一颗,欲滴不滴,看起来无比凄惨。
小警察动了不忍的心,可一想到黄警长那张伪善的脸,还是狠着心把水对着她当头淋下,然后扭头就关门离去。
女人轻微的动了动,紧闭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可神智又一次醒了过来,混乱的思绪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清明,干裂的唇忍不住掀起自嘲的弧度。
原来刚才的声音果真是幻觉,他现在远在江城,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再说了,即使他在,又真的就会来救她么?能来么?当权如宋都督此刻恐怕也爱莫能助,周世骞不过是一方少帅,即便再有能耐他现在依仗的不过是家族,是他掌握军队的父亲,而如今自己被指控的是谋杀政府的人,他又能怎么救呢?
此番,只怕是唯有听天由命了。
思及至此,心里一阵寒颤,这才感觉到身体忽冷忽热,所幸思维尚有一丝清明。
拘留室的门再次被人撞开,黄警长脸色不太好的拉开椅子用力的坐下,眼下青黑的颜色控诉着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荣小姐,还不打算招供么?都快要十三个小时了。”
明凤张了张嘴,干涸的喉咙像是撕裂般的疼,半天才发出了无比沙哑的声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曾经听闻荣小姐处理纸醉金迷赌徒时候手段硬气,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这么不知好歹!”黄警长圆润的脸涨得通红,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好言相劝,“也不怕实话告诉荣小姐了,谋害政府官员是要枪毙的,如果你现在好生招认或许还能给你求一个舒服点的死法,横竖都是死,你这样又是何苦?”
“我没有做过。”她头晕脑胀,却字字清晰。
“有没有做过又怎么样?荣小姐你恐怕也清楚,这事由不得你,不是你说没有便没有的,那个女特务已经咬舌自尽,没有人可以给你作证,即使你的有钱爹替你花再多的钱也是于事无补,事情发生在你的地方,也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了。”黄警长平平淡淡的道出了如今世道的黑暗,尽管像是明凤这样的富人之后,也终究是无法与政府利益抗衡的。
“查不出真凶就用严刑逼供无辜的人,这就是你们警察厅的做法?我运气不好?还是你们不想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多惹事端?分明就是你们自己的无能却要用这种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借口掩饰,你们真是可笑!”
即使闭着眼睛又是万般的狼狈,可她此刻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竟让人无法直视,就好像被逼到了绝路的豹子,隐忍着却又凶狠的露出了獠牙,黄警长顿时无语。
“你们不能进去!这不合规矩!你们——”
拘留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不,这一次是被撞开的,平素沉稳内敛的男人如今满身的怒气,薄唇抿得很紧很紧,大步就走到被绑住的明凤身边伸手就去接开绳子。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黄警长怒斥。
明凤只觉得双手双脚的舒服忽的一松,然后就落入了一个温柔而温暖的怀抱,那个人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顷刻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干裂的唇微微弯了弯,神经骤然松懈,再次昏迷。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空中不停的坠落,周围都是浓重的雾,悬崖壁上生出来的树枝勾划在她的身上,所划之处痛得发麻,血汩汩地从伤口流出,痛与恐惧一并夹揉,她慌乱地想要捉住什么,可目不可视,那样的黑夜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张开血腥的大嘴用力地想要把她吸进去。
她还在不停的坠落,风刮在她的脸上生生的痛,她还是不停地挣扎着,自灵魂底层的痛让她无所适从,挣扎间在她脑海中就只有三个字,她恐惧地尖叫,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上仿佛坠了千万斤的重量,怎么也睁不开——
半梦半醒间被汗水濡湿的身子被人紧紧地抱着,她只感觉眼前灰与白不停地交替着,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眼前不停地闪过,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重新充斥在她胸口,顿时连血液都冰冷了起来,也不管抱住她的人是谁,只知道那是她身边唯一的浮木,紧紧地抱着,一分也不放开。
许久许久,她好不容易终于从梦中抽离,可眼前依旧一片黑暗,每一次眨眼都无比的疼痛。
“小姐小姐,已经没事了。”佩盈握住她的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凤的心慢慢的安定了下来,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更加用力的箍住她,这般,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颤抖,可眼前的黑暗让她忽然又慌乱不安了起来。
“我的……怎么看不见……”她的声音依旧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是被火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