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毕业后,我真被分配去了狮子滩电站。去了后,才知道那里管事的人没有学校师长文明。我没有资格参加业务,给我的活是室外体力劳作,一干就是四年,那迎寒送暑,风吹雨淋雪侵的年月里,我经历了人生中不堪的日子,情况就不说它了。一次,在电站的技术讨论会上,不同思路人之间起了激烈争辩。我在搬完一堆锈钢管后路过听见,站在门边看了一阵。当时,崔总工程师出去上洗手间,见我站在门口。他上完回来时问我一句,‘你的看法呢?’我轻声给他说了说,他微笑点头,说句‘你的那个毕业设计我看过’,再没说什么就回去了。两个月后,我被安排去了调度室,跟着别人值班。不到两年,‘文革’爆发了。”
他停在这里,好一阵不出声。
“我大概能想得到你在‘文革’里的情况。”杜适安慰地说。
“我的‘前科’,人都知道,那帮人给我剃了阴阳头,批斗了些日子,又被从调度室弄出来,去干以前的力气活,一直到‘文革’结束。前年,崔总被调来北京这里,我是他点名要来的。”
“你独身一人过来?”
杜适的话很委婉,还是让谭居正觉了出来,他淡然一笑回道,“你可以设想,像我的背景,成得了家么?有谁愿跟呢?崔总现在是这里一个分部的主任,也是我的直接上司,他倒关心过我两次。”
杜适接道,“该说崔总是慧眼识玉。记得当年我在你面前留有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今天庆幸它应验了!”
“谢谢你的褒意,我是什么自己还不清楚?有时自己想想,当年那一大‘跤’,是自己的不智招来的,不像你能把握自己,敛秀于内。”
杜适觉得,这是谭居正此生最为感慨沉痛的心音。他对谭居正笑笑说:
“看看,你这才是在举我。刚才我说‘内核’,是指你的精神思想。经过了那一‘跤’,想来你思想的翅膀怕是收了很多,少有当年振翮飞旋,享受个人精神天空的那种意气了吧。”
“看是在什么领域了,技术领域可以振翮,言己所想。我尽自己所能,全心给崔主任作点参谋。不涉财经,干干净净;不涉时势,本本分分。不往仕途上蹭,安身知命,实际过日子就足了。”
他忽然悠然一笑,看着杜适,“这你该知道,我不再是那样迂阔和不谙世事了吧?”
“我想你这是从社会实践的课堂里得到的东西。”
“对我来说,把得到的和付出的放在心秤上比量比量,性价比太悬殊了。我得到的是普通的人生认识,付出的是自己的半生——”他不再往下说。
杜适像想到了什么,忽然问,“班上的同学们,这些年来的情况你知道点么?”
“听说过一点,大都还好。”
他忽然一扬眉,“哎!你记得副班长李桐么,曾经因为我,被划成了严重右倾分子。”
“咋不记得,那是个实在人,工作勤勤恳恳,学业也不错。”
“毕业后,他起先也很不顺,后来和我差不多。再后来境况变了样,给我的信里说,是什么技术学会的秘书长。想来也是,‘文革’若还不过去,我们这种人的日子,还不都死定了?!”谭居正起身,又去给两人续了杯热茶过来,他啜进一口,所思地接道,“他信里还提到了柳政仪,当年班上那个人物,” 说完,眼睛看住杜适一眨不眨。
“我自打离校至今,对班上同学的情况闭塞得很呢。”
“你的单位,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闭塞得很。不过这些年好多了,谁还不知道你们吃的什么饭?不过话说回来,旧同学们的情况,还是知道点好,毕竟同窗了五年呢。你大概不信,柳政仪现在过得可不咋的。”
“记得毕业前不久,他已不再是支书了,成了普通一员。”
“毕业后,分配去了一个县的配电站,听不久前见过他的同学说,当时为奖金多少的事牢骚话不少,郁闷着呢。”
“奖金多一点少一点,犯得上为那不痛快么。”杜适笑笑。
“他跟那里的站长不对付,说站长拿他不当回事怎么怎么的。”
“这可没想到。依着当年在班上那气度,怎么也难相信前后两种表现会在一个人身上,两面性这么明显。”
“看去似乎是两面性,其实是一面性,这种现象我见的多了。有的人就这样,风光的时候,表面上看不出他在意钱财,其实是在意,经心,和很有数的,就像对仕途的聚精会神一样。一旦从位子上下来成为布衣,没人再供再奉,你再看他骨子里的一面性,好看着呢。我的单位里就有这号人,退了休的‘长’字号,为几个子儿,牢骚话倒小事,更是找上原单位来,跟管事人说说闹闹,回了家去甚至找绳子要寻死上吊呢,当然这是他气头上的不雅表现了。我这不是危言耸听,是真事,而且还不是什么科级处级的小官。”
“那样的人和事毕竟是个例,柳政仪跟你说的那人比,还算个什么。” 杜适淡笑说。
“我想过,若不是后来他父亲被划右派,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