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惊讶,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炉火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朱英跟着马天,在朱棣身后站定。
大风吹过,铜炉里的火焰在疯狂呼啸。
高台上,朱元璋始终半眯着眼,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魏国公徐达,主动交丹书铁券!”太监的宣声落下。
队列最前方的徐达闻声抬步,望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炉火,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那是丹书铁券,是开国第一功的见证。
徐达却只是抬手,五指松开,铁券便如一片枯叶般坠入炉中。
“滋啦!”
火光猛地窜起半尺高,铁券上的锦缎瞬间蜷曲焦黑,金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
“韩国公李善长,主动交丹书铁券。”
李善长的脚步比徐达慢了许多,他走到铜炉前,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冷意。
他猛地抬手,铁券划过空中,重重砸进炉火里。
与徐达不同,李善长盯着炉中翻滚的火焰看了片刻,才缓缓转身。
“吉安侯陆仲亨,主动交丹书铁券!”
“岩安侯唐胜宗,主动交丹书铁券!”
宣旨声接连响起,轮到这些开国军功侯时,场面明显变得凝滞。
陆仲亨走到炉前时,啐了一口,虽没出声,那满脸的愤慨却藏不住。
他南征北战,九死一生才换来这枚铁券,如今却要亲手焚毁。
唐胜宗紧随其后,交铁券时牙关紧咬,那眼神里的怨怼几乎要溢出来。
但无论心中有多少不甘,终究不敢违抗旨意,一枚枚丹书铁券接连被投入炉中,化作烈焰里的灰烬。高台上,朱元璋始终端坐不动,眸光锐利。
“王法如天,无论贵贱。这些铁券烧了,大明的规矩才算真正立起来了。”
“往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再无例外。”
“当杀则杀,当斩则斩!”
太庙前的青烟渐渐散去,勋贵们沉默地列队离去。
朱元璋才缓缓从龙椅上直起身子,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的锐利锋芒收敛了些。
目光一转,落在朱英和朱允效身上。
“你们两个。”他含笑问,“咱今日烧了这些丹书铁券,你们觉得,可对?”
朱标和朱棣都安静地退开半步,将空间留给两个少年。
朱允蚊抢先一步上前,躬身行礼:“孙儿以为,皇爷爷此举,深得圣贤之道,甚是妥当。”“《论语》有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丹书铁券本是陛下嘉奖功臣之物,可日久天长,却成了某些人恃宠而骄的凭仗,强占民田、草菅人命,早已失了初心。”
“陛下今日焚券,并非不念旧情,而是以天下苍生为念。”
“这一烧,烧去的是特权,烧出的却是公道。让勋贵知敬畏,让百姓见清明,正是“为政以德’的道理。孔孟之道讲究“克己复礼’,陛下所为,便是让所有人都回到“礼’的框架里,如此方能天下归心。”他说得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扣着儒家经典,朱标听得频频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朱元璋也赞许的点头,目光转向朱英:“你呢?也觉得咱做得对?”
朱英往前站了半步,平静地开口:“草民以为,陛下此举,于法于理,都无半分差错。”
“法家有云,“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丹书铁券最不妥之处,在于它破坏了法度的公平。同样是触犯大明律,有券者可免死,无券者却要伏法,长此以往,律法便成了废纸,百姓如何信服?”“臣在济安堂见过太多百姓,只因冲撞了勋贵家奴,便被打断双腿;也见过有勋贵强占良田,百姓哭诉无门。”
“这些人并非不怕王法,而是知道“丹书铁券’能护着他们。今日陛下焚券,便是告诉天下人:在大明,只有一种规矩,那就是国法。无论你是国公还是百姓,犯法者,一视同仁。”
“好!好!”朱元璋放声大笑,“你们两个,都说得好!”
他走到两个少年面前,左手按在朱允坟肩上,右手拍了拍朱英的后背:“允坟知仁,英儿知法。一个懂圣贤教化,能安民心;一个明法理根本,能固国本。”
朱标和朱棣也走上前来,脸上都带着笑意。
马天微微皱眉,老朱这是要让这两小孩卷起来?
朱元璋心情大好,指了指不远处的龙辇:“今儿高兴,你们两个,跟咱一块乘龙辇回宫。”龙辇朝着皇宫行驶而去。
朱元璋半倚在软垫上,威严淡了几分,倒像个寻常的老者。
他抬手掀开侧面的车帘,忽然轻叹:“转眼就初夏了,百姓又要锄禾日当午了。”
朱允效正襟危坐,闻言立刻欠身:
“陛下所言极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百姓终年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最是辛苦。《孟子》有云,“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当君者若能常怀仁爱之心,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朱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