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此前江风与她提起的那位沈少卿,他也姓沈,也是位官人。倒真是凑巧。
遥想那般年少成才的人,放眼整个大宋,比二斤的野生鲫鱼更为可遇不可求。长到如今,那沈少卿恐怕早已成为他们这种市井小民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化。
哪会像这位沈大人一样,每日有闲心钓鱼、遛鸟,还能趁夜到市井之地的小食摊上边吃鱼汤边唠嗑。
在她看来,还是沈大人这个闲散官人当得舒服。出手阔绰,说明钱多。有闲工夫钓鱼,说明事少。至于每日在这周边闲溜达,表示此处离家近。真是个梦中情职啊。
沈寻却不晓得她此刻的心声,只觉得她神色缥缈好似在想什么诡谲的事情,抬手在她游离的双眼前挥了挥:“江娘子?”“爱。“江知味回过神,“沈大人这是要走了?”沈寻笑:“怎么又唤我沈大人了。”
“觉着好听,贵气。”
沈寻眼中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的确要回去了。那荷包还请江娘子收好。切记,务必我本人来时,才予交还。”江知味点头答应。
此处距离小苑甚远。沈寻难得一个人在外,以极缓慢的速度,信步走到夜市边的横桥子东巷。
左右民居俱寂,唯有门头上挂的“江家豆腐"招子的那户人家,还亮着闪烁的烛光。忆起那个下过雷雨的午后,他在招子跟前,驻足凝望了许久。黑暗中,腾的一下蹿出来一个矮胖的身影:“大人,奴在这儿。”沈寻收回视线,蹙紧眉头,扶了下肚子:“可带消食丸了?”“带了,带了。"连池着急忙慌地从怀里取出个檀木小盒子,捻出里头圆溜溜的一大颗,递给沈寻,“午后在赵太丞家刚配的,奴也吃了一颗,酸溜溜的很开胃。”
猛地想起沈寻吃别人家东西没味觉这事儿,连池猛眨两下眼,捂住了嘴。一直等沈寻把消食丸吃下去,才松开手:“好险,还好江娘子这儿没有主食,要不然得把大人撑坏了。”
沈寻不置可否,却道:“连池,以后在旁人面前,莫要再称我为大人。”“可是大……可是郎君,过去这些年不都这么称呼过来的,怎的这会子要改。”
沈寻略一思忖:“不好听,且太招摇。”
连池低头应“是”,汲拉了一下脚边的石头子儿:“郎君不知道,我今日午后,在赵太丞家听见了江娘子的名字。”
“哦?”
“是个身怀六甲的小娘子,好像是江娘子的邻居。我还找赵太丞偷偷问了那小娘子的情况。”
沈寻转过头,看向连池:“她怎么了?”
连池还在踢那块石子儿,直到它被踢得打了个旋骨碌碌地滚走:“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安胎呢。”
江知味得知这消息时,刚把捧着大陶罐、笑得一脸憨傻的江风送走。她如约早起,做了酱香饼和辣条。
前者是一家子的朝食。摊好的厚饼子在油锅里煎得起了浪花似的褶,每一寸纹理都透着诱人的金黄色油光。刷上调好的酱汁,撒一把喷香的葱花,一口咬下,味浓、酥脆,满口都是焦香。
配一碗煮得香浓丝滑的豆浆,撒丁点砂糖,浸一根油条下去,泡得又韧又软,轻轻一挤压,乳白的豆浆和油汁水齐头冒出来,抹抹嘴,忒爽快。后者则是让江风带去和学塾的同窗们分食的小零嘴。热油中下蒜蓉,炒到蒜蓉轻飘飘地浮在油上,下茱萸粉、花椒粉、孜然粒、熟白芝麻、十三香和少量盐、糖,小火熬煮到满屋满院飘香,趁滚热,哗的一下浇在蒸好的豆皮上。
当时做完,孩子们一窝蜂地涌了来。
不仅江家自个儿的,还有李二狗家的羊仔、虎妞,周婶家的二丫、三丫,以及那只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的黄白刘海狗。一个个就跟那等待投喂的幼鸟似的,一个个头大、身子小,长着豁天大的一张嘴等待投喂。
江知味颇有一种指点江山之感,要他们先洗手,然后把小手摊开,乖乖排队等吃。
孩子们吃得手上、脸上都通红,一个个辣得吐舌头、吸凉气,在院子里瞎窜还不够,还跑到巷子里,“啊啊啊好辣好辣“好吃好吃″地边跑边叫。小狗就没法儿吃辣条了。江知味把吃剩的酱香饼用清水涮过,扯成小片放在掌心里喂给她。
她吃得小心极了,好似生怕小小的牙齿会把江知味磕穿。只用舌头舔舐她手里的碎饼子,还有几粒遗落在指缝间的、辣条里的熟芝麻。小狗的舌头又软又热,不像猫咪那样有倒刺,只叫人觉得手心酥麻。江知味蹲在地上,被痒得直笑,猛一仰头,就见着对门墙头像长臂猿似的单手吊在那儿的小孛萄了。
她看起来眼巴巴的,想必也是被辣条的香味吸引来的。四目刚一相对,她就冲江知味挥了挥手,吮了口干涸的手指。秉承绝不能落下一张嘴的想法,江知味把小狗没吃完的饼子放在陶碗里,又怕她吃咸了,在旁备了一碗水。然后搬了张板凳到墙边,蹑手蹑脚地爬上去,抓了一大把辣条给小孛萄。
小孛萄千小心万小心地捧过,还是滴了两滴辣油在墙头,又不敢用袖子抹,一抹就得被她娘发现了。
辣油香味太盛,放着必会招来蚊虫鼠疫。江知味只好叫她先下去,事后她来收拾残局。
等她拿来抹布,再次鼓足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