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世难偿（一）
长乐公主原想做给房家一个人情。
以房遗爱这样的性子，他早晚要磋磨他父亲或是魏王上表圣人，请婚高阳公主的。既然教她知道了，那莫不如由她来穿针引线,请太子来为两个人的婚礼做引导，也能拉近左仆射一家与东宫的关系。遗爱遗义两兄弟，一个在魏王府，一个在东宫。我甚至觉得左仆射有买定离手的成分在，万一太子怎么样，至少还有魏王。“公主，你能不能先恕罪？我想问个大不敬的问题。“我将笏板抵在自己的下巴下，审慎地望着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正在检查鸿胪寺相亲角的流水账，头也不抬，冷酷地道：“卖官犯法，我不卖官。”
“谁要买官了！”
她被房遗爱气得病了三天，早先是对生活失去信心导致万念俱灰，后来当真有些风寒了。今日她的病还没好，打了一晌午的喷嚏，眼下鼻尖都是红的。我左右盘桓，确认一时三刻绝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公廨，因此屏气凝神一口气说完这场肺腑之言：
“事实上下官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但秉承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要君活君爱活不活的原则，眼见公主对东宫忠心耿耿，为长兄舍身忘死，不十分忍心打扰公主这份催人泪下的赤胆忠心一一”“啊啾！”
我说：“其实魏王也是你亲哥哥，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会对你不错你说你们姊妹几个又是何苦呢？”
啪的一声，账簿重重落在翘足案上,城阳公主捏着鼻子忍着喷嚏惊慌地望着我，像望着一只和骡子杂交的、串种的龟兹骆驼。她鼻子不通，说话瓮声瓮气的，五个字破了四个音：“你说什么呢？”
直棂窗外传来房遗爱嘹亮的歌声。
圣人没有即刻同意房玄龄的请婚，认为他的“小爱”太过野马无缰桀骜不驯，这孽障还在考察期。为了帮助他，我只好请协律郎将《粗西鸟》编成一首高句丽歌曲，教他靠唱歌来背课文。
“梦话，梦话。”我对城阳公主露出讪笑，整理整理衣襟，转身向堂外走去：“我去帮房参军听写一下课文，公主先忙。”“与′亲哥哥′没有关系，这是秩序问题，薛郎中。”她在我身后，将算筹摆得噼噼啪啪地响，“按照我姐姐的说法，最好不要让人们觉得做皇帝是可以竞争上岗的事情。倘若皇子们以为自己比在位的人强，便什么都可以抢过来，天下不就乱了套么？”开玩笑，李唐就是兴兵造反的。连圣人自己也是这样的啊？他比隐太子要强，因此抢班夺权，怎的轮到儿子便不许了呢？城阳公主道：“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我举起双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还用你说？是人都会这么觉得呀。"她有些难堪起来，露出难得的尴尬表情，“可如今掌握权力的是我们，皇家是不会拿起义军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哈哈哈哈一一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被这份直白逗笑了。
“说实在，哪个当太子或许也没那么重要。可是如果大哥很容易地教人推翻，人们的野心膨胀起来，也会觉得颠覆整个李唐也容易。”她叹了口气，似忧似惋，“不过呢……倘若当真有如同当年的阿爷那样的人出现，不管我们如何争取，也都万事不由人了。”天真，天真，天真。
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恒珍？珩贞？应该是天真的真。
所有人都倾向于高估自己的水平，不管你是否当真天纵英才，谁也认为自己可以搏一搏，就像我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混成上柱国。是啊，不是没可能？万一我生擒渊盖苏文，活捉龟兹国王，踏平新罗横扫于阗，我怎么不能配享太庙？
我甚至还有方法论：
唐军半数外族士兵，鸿胪寺手下有契芯何力、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和阿史那思摩一-这个还是算了一-三员大将，我的赢面没准还比魏王当太子要大呢。姊妹们认为太子继位理所应当，魏王可未必这样觉得。“薛郎中，你瞎琢磨什么呢？"契芯何力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立政殿外，等待面圣的臣工们排起长龙。唐俭与审行正在与圣人汇报今年六部的度支情况，已经一个多时辰，日影从树下飘到树冠，也不见出来。我望了望须弥台下的日晷，再不进去，就要赶不上中午的堂厨了。“没、没什么。”我摩挲一把脸，打量他道：“你也来排队？那可有的等了。你找圣人做什么？”
“不是我找圣人，是圣人找我，他问我最近太子骑射学得如何。“契芯何力押长脖子往殿内望。
“那他学得怎么样？”
契芯何力满脸不悦，悻悻道：“就那样。殿下骑马骑不了许多时候，过了一个时辰便脸色难看起来，少詹事怎么也不许他再骑了。骑马射箭看着只凭孤勇，实际上是苦功夫，总这样娇惯他如何得了？我是要与圣人说一说的。”“别别别，你反映情况归反映情况，你别埋怨别人啊，回头圣人要怪你饶舌了。”
“可不就怪他么？殿下的马骑得不赖的，眼神与射箭的准头又好，勤练练想必不会差，眼下这算什么？”
我慎重地警告他：“你不许说别人坏话，契芯，尤其不许说少詹事的。”虽然我也很想和杜荷一决雌雄，但他至少目前是城阳公主的驸马都尉。圣人总骂他，这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