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万里愁（一）
“薛郎中行啊薛郎中，出一趟远门带回个小娘子。”一进门就看见房遗爱瘫在我的榻上，正美滋滋地捧着一罐羊窟利①大嚼。我一把将他怀里的陶罐抢过来，道：“谁让你在我的公廨里吃东西？哪儿来的？”“十六做的。她最近在和阿史那社尔的姥娘学做突厥菜，可能想要在成婚后留住杜二的胃罢。"他嘻嘻笑道。
好极了，刚回来就给我一刀。
这些日子我不在,我的公廨已经被这混账变成了演武场。原本墙上贴着吐火罗文、波斯文、突厥文对照表，眼下铺天盖地贴满房遗爱从小收藏的武学秘籍。什么《秦琼夺命撒手锏》《罗成五虎断魂枪法》《程金天罡三十六斧》②，一脚踏进来我还以为进了兵部。我环视四周，道：“她做什么去了？你有没有欺负她？”“我哪敢欺负她啊？我写给高阳公主的情信全要她帮我送，我奉承她还来不及。”
“喊，就你还写情书。”
我往嘴里塞了一把羊窟利，啧，香。
这玩意儿不大好做的，学它做什么。杜荷这种老派中原人也未必愿意吃突厥菜。
房遗爱双腿盘坐在我的书案前，坐没坐相，扶着膝盖摇摇晃晃，“十六要给杜二做一身胡服袍衫，挑花样子去了。左右你今日找不着她，那′俏尼姑′呢?带来我看看啊？”
“你放尊重点儿，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苍岩山往返将近两个月，去时芳春如许，回程辞青迎夏，一路琼花相送。近来全国各地州县奉敕绿化城池，在主干道两旁栽种垂柳轻杨。我与宇文修多罗停停走走，颇有遍览万里河山的惬意舒情。宇文士及见到女儿后很是大哭了一场。这老翁环绕障车一圈又一圈，掀开帷幔看看,轮毂底下又看看,期盼有没有可能南阳公主也藏在某个角落。直到圣人也觉得不大好了，出言阻止道：
“人家愿不愿意同你生活，难道你心里没有成算么？”“那圣人为什么同意帮臣呢？"宇文士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吴王的母亲是臣娘子的庶妹，她便愿意与圣人生活。”
圣人道：“因为你照顾我的起居，十几年来，为我倒杯水你都要提一嘴你的娘子。我实在很想将你处死，可我偏生是个明君，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惩罚你，这才想办法让你死心。"他说到这里顿住了，问身旁的褚师傅和房玄龄，“吴王的母亲是南阳公主的庶妹？她也是隋炀帝的女儿？”褚师傅很意外，眼睛都瞪大了：“正是，圣人不知道么？”“我想必是知道的，时间久了有点儿忘了。可她仿佛不大恨我啊？”房玄龄道：“臣的娘子说，杨孺人的生母原是一位才人。隋炀帝轻视她们母女，还曾经将她的生母打得半死。她眼看隋炀帝这样暴戾，深感隋亡了就对了，让娘娘千万别和她见外。”
圣人很感慨，背着手仰望晴空：“真是个可怜人啊。”宇文修多罗早到了婚配的年纪，可宇文士及舍不得她，希望能与女儿多相处。圣人很敏锐，他瞧得出修多罗对父亲还是很介怀、很疏离的，因此询问她的想法。
“我的想法与你有什么干系？”
宇文士及吓得腿都软了，一双老手死死拉着女儿，却教她别扭地撇开。修多罗不喜欢靠近他，只贴在我身旁立着，乃至于要往我身后躲藏了。圣人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她的反应有趣，“与我无关，与你父亲有关。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所以晓得做父亲的心酸。由我为你赐一个好归宿，岂不好么？修多罗冷着一张脸，道：“菩萨说："识神走五道，无一处不更，舍身复受身，如轮转着地。"我从六道轮回中来，到六道轮回中去，不需要旁人为我寻什么归宿。”
“圣人，那个。“我已经在一旁站桩站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解围，“长孙少卿说，长乐公主的掌书致仕了，公主邑司正缺一位人手，不知是不是可”掌书是从八品女官，负责公主邑司的文书、经簿与传令启奏3。这是前任尼姑宇文修多罗为数不多能做的工作，旁的我也想不到。宇文士及很激动，不待圣人回话便拱手高喊“谢主隆恩！"圣人笑道：“去罢，让丽质教一教她也好。”
“宇文掌书，尝尝这个。”
城阳公主将一只缀着樱桃、楞梨碎、红李、江南柑子的白瓷瓮往前推了推，在白蒙蒙的水雾中期待地眨眨眼：
“这个叫做′酥山'④，是一种突厥特色冷食。将羊乳酥煮成水，放在西内苑的冰窖里冰起来，很解暑的。”
长乐公主打趣道：“好孩子，如何学了这些本事？若不赏你个光禄卿做做，便是阿爷的不是了。”
是日散衙后，长乐公主在府上设宴款待宇文士及、宇文修多罗和我，太子、杜荷、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都来赴宴。接到请帖时，我为这场晚宴的规格吓了一跳。城阳公主道：“殿中监总与阿爷在一起，如今他的女儿来到我姐姐府上做事，我们有机会拉近关系，岂不是件无心插柳的大好事么？你只管坐在那里埋头苦吃便好了。我倒是很想埋头苦吃，可并不如何敢。太子很热情，很激动，不住拉着我问藩将们的情况。
圣人将吏部考功司的庶务分给东宫协理，于侍郎与遗义忙得四脚朝天，太子希望自己可以更加了解朝中的官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