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不伐功（二）
薛郎中亲启：
我的日子已经过得糊涂了。
你是在七日前、还是八日前出发往安西都护府去来着？殿下的情况不是很好，他的伤口疼得厉害，夜里不能安寝。长乐公主每日都要到东宫看他，我也忙得团团转，这才想起你曾教我写信给你，让你知道东宫发生的事。
少詹事说,从前殿下服用底野伽常常有帮助，几乎一日要服用三四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这药不那么管用了。尚药也不大明白，过去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事，眼下太医署紧锣密鼓地研究它，仍然未见什么成果。①尚药担心殿下热毒蕴结，恶肉不溃，请疮疡科的医博士来为他清除腐肉。殿下惊喊不休，挣扎不得已，今晨又昏迷起来。我奉命在殿中观察他的情形，只见他通体沸汗，肤粟股栗，一张脸如同腐肉一样颜色，不像是活生生的人了。
为了让他好受些，尚药将亳州的桑树皮制成缝合线，听闻对伤口的愈合很有帮助。只是从前不大有人用过这个，也不知道殿下的身体会不会禀赋不耐？2尚药拿不定主意，与长乐公主商量，没想到城阳公主伤心得恍惚，竟跌倒在安福殿的廊下,教阑干外的铁皮将腿划开好大一条口子，流了许多血。城阳公主教尚药拿自己试一试，她与太子的体质差不多，如果自己可以，那便拿去给太子。菩萨垂怜，太子是可以用的，算是这些日子里最好的消息了。如今太子虽然渡过险关，可他高热不退，身体还很虚弱。圣人昼夜守在殿下身旁，连饮食也不记得。我父亲焦急得没有办法，只好请高公和长孙太尉去劝他。
如今圣人安排了轮宿东宫的时间，选择殿下信任的人陪在他身旁，轮流休息，随时待命。
长孙太尉与长乐公主晌午陪着太子，礼部的长孙郎中与民部的高郎中散衙后过来，于侍郎与城阳公主为太子守夜。少詹事与房洗马是一整天都要在东宫的，两个人你睡一会儿，我睡一会儿，轮流着到安福殿去。只要圣人得了工夫，也是一定要过来的。
我想这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就像你与我说过，江夏王在青海湖雪山上的远征似的。每个人都那么痛苦，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如果殿下醒过来，见到大家为他几乎也没了半条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长乐公主昨日离开东宫后便昏倒了，原来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孩子没有保住。她不许我告诉其他人，尤其不许告诉圣人。长孙少卿很生气，不同意她再去，两个人吵了一架。
不知道你眼下走到哪里了？
城阳公主昨日到鸿胪寺去，我提醒她你已经离开，可她说她知道，她就是想去坐一坐。那儿能让她平静下来，藏在你的公廨里，谁也找不到她，还可以哭一天。
她的身体不大好，昼夜颠倒不休息，身上还有伤。照尚药局的规矩，殿下服药须得左仆射这样的大官为他试药，可公主体恤左仆射年纪高，便事事由自己来。今日我见到她，脸色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少詹事忙着照顾太子，根本不得闲注意她的情况。原本我不想将这事说与你听，又怕到你回来后知道情况，再怨恨我。阿周陀那认为“先世行业报故，得种种病3"，将人的苦厄归结为前世的因果。
如果你们的太子累世积恶，想必今生不能得以托生皇家；如果累世善果，又如何会遭受这样的折磨？
这是佛祖也不能为我解开的谜题。
也许入世一场，对我而言并不是枉然的。众生的苦厄原来刻骨切肤，不修行不能够看到，不能够普渡。
你去了安西，且看看西域是否还有什么药，能使太子好受些罢。如果没有，你早日回来，也免得挂肚牵肠。
我会每日为他们诵经，愿菩萨保佑他们。
一一比丘尼普明书于长乐公主府
兵部时不时会邀请已经退休的卫国公李靖回来做讲座。我曾经请叔玉带我走后门入场，感受感受兵圣的精神面貌，其中最让我很有心得的是这么一句话：
“一支队伍能否获得最终的胜利，并不取决于他们打了一场胜仗后的状态。重要的是这支队伍遇到败仗后，做出了什么反应。"④李靖举的例子是圣人曾经的敌人们。这些人，包括颉利可汗，包括刘武周、窦建德，往往输了一次惨烈的败仗之后很快就泄了气。可圣人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坚强，反应又快。少年亲王在浅水原打了人生中最丢人的一场败仗，唐军死伤十之有六，自己也病得很厉害。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吃什么吐什么，一边吐一边分析如何反败为胜，第二年就报了仇。⑤
太子受伤的翌日，我得以见到类似的盛景。老皇帝陪伴儿子直到天亮，也悲痛到天亮。待到鸡鸣破晓，登闻鼓擂醒沉睡的太极宫，他照样参加常朝。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消化情绪，当机立断部署工作。六部九寺都忙起来，一个也不落下，重新梳理大唐与周边国家的地缘关系，并为可能会发起的战争做准备。
按照他的计划，礼部要在两年内完成对所有藩属国的巡视，与各国酋首沟通需求，联络感情，加深贸易的联系，找到潜在的危机。与此同时，兵部、民部重新核算屯兵与粮草的比例，推断出最小的征兵数字，做出五年内的战争预算；刑部统计充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