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藩王!再以衍圣公府的名义,联络江南的东林党人,天下清流!共同上书,清君侧,斥奸佞!逼那昏君废除“一体纳粮’的恶政,拆了他那不伦不类的“格致院’!”
说到这里,他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疯狂的煽动力。
“若他执迷不悟……那就联合宗室,行伊霍之事,废黜此等昏君,另立贤主!届时,我孔家便是定策元勋,再现汉唐“褒成宣尼公’的无上荣光,亦指日可待!”
伊霍之事!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崇圣堂的屋顶,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颤栗。
废立皇帝!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又是何等诱人!
一时间,堂内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方是以孔兴燮为首,面如死灰,认为这是在悬崖边上疯狂地向前冲刺;另一方则是以孔闻韶为首,个个面色潮红,眼神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孔家权倾朝野,号令天下的未来。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主位上。
孔胤植。
这位当代的衍圣公,此刻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的煎熬。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孔兴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晋商、粮商、秦王、天津盐商……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皇帝的屠刀仿佛就悬挂在他的脖颈之上,冰冷而锋利。
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道统在绝对的暴力面前,可能脆弱得像一张窗户纸。
跑?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地在他心中盘旋。
可是,他又无法割舍。
孔闻韶的话又像一团烈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衍圣公的无上尊荣,曲阜的万顷良田,家族传承了两千年的荣光……这一切难道要在他孔胤植的手上,像丧家之犬一样抛弃,远遁海外蛮荒之地吗?
他不甘心!
他是孔圣人的嫡长孙,他怎么能当一个逃跑的衍圣公!
恐惧与贪婪,如两条毒蛇,在他的内心深处疯狂撕咬。
然而,真正压垮他理智天平的,是另一块更沉重的砝码一一一份被极致忽视的屈辱。
过去这一年多以来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反复咀嚼,直到品尝出满嘴的苦涩与怨毒。
他不是没有向皇帝表过忠心,恰恰相反,他做得比谁都多!
从皇帝登基伊始,他亲笔撰写的效忠信,不下十封!
每一封都引经据典,言辞恳切,甚至在最近的几封信中主动提出愿意带头捐出部分家产以助国用,为天下士绅做个表率。
但结果呢?
所有信件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没有嘉许,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个“阅”字的回执。
什么都没有。
这种来自紫禁城的冷漠,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比严厉的斥责更能摧垮人心。
呵斥与威胁至少证明你还在棋盘之上,尚有博弈的资格。
而无视则意味着在执棋者的眼中,你连做一颗棋子的价值都没有。
他这个世袭罔替的衍圣公,他这个天下儒生的领袖,根本无足轻重!
他孔胤植连让那位年轻天子亲笔回复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份屈辱如同一根根毒针狠狠刺入孔胤植内心最骄傲的地方。
它与对皇权屠刀的刻骨恐惧交织在一起,在他的五脏六腑间疯狂发酵,最终酿成了扭曲而浓烈的恨意。这股怨毒的念头像藤蔓般疯长,在他心底盘根错节:君既视我如草芥,我便教君知,何为泰山!!然而,愤怒归愤怒,恨意归恨意,作为孔府这艘千年大船的掌舵人,孔胤植的理智并未被完全吞噬。恰恰相反,极端的压力让他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他知道孔府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亦可能是万丈深渊。此刻,任何单一的选择都是在豪赌,而孔家,输不起。
两股巨力依旧在疯狂撕扯着他的心神,但最终,衍圣公的理智没有轰然崩塌。
在那份被天子漠视的滔天屈辱以及对定策元勋千古功业的炽热幻想面前,裂解成了四道并行不悖的暗流他缓缓起身,动作沉凝如山。
那张象征着孔氏千年荣耀的紫檀木大椅,在他身后仿佛化作了一道沉重的历史阴影。
孔胤植的目光缓缓掠过堂中或惊或喜或惧的众生相,掠过那瘫软在地形如槁木的孔兴燮,最终定格在了叔祖孔闻韶那张沟壑纵横却又野心勃勃的脸上。
他的心中,四条退路已然铺开。
第一条路是跪。
向皇帝,继续跪!
他要再写一封信,第十一封。
这一次,言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卑微,姿态要放得比任何一次都低。
他甚至准备献出曲阜城外的三万亩良田,以助剿的名义,只求能换来天子哪怕一言半语的回应。这是试探底线的最后一搏,这条路,他要自己悄悄走。
再下乘些,便是联。
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鲁王、福王这些宗室藩王,江南那些与孔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盐商巨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