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觉得他不似真人。
她的本能早已向她发出警示,她却错将那披着人皮的罗刹恶鬼,当作清冷出尘的谪仙。
裴逐瑞手中握着的那双玉足仍在微微颤抖,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捂不暖分毛。
想到她长久以来竞一直在逼迫自己于那恶鬼身下婉转承欢,他胸中郁气翻涌,几乎忍不住想将这床榻一掌劈碎。
可他最终只是更轻柔地、隔着一层软帕,将她冰凉而精致的双足全然裹入掌心。
青年仿佛一瞬之间褪去了所有青涩,用他那双依旧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面色苍白的少女,沉声道:“对不住。逐瑞必须确认,嫂子不会再被他所…您先缓一缓罢。”
“好,“锦照勉强点了点头,声音虚浮,“我…确实需要一些时间。”那些被长久压抑、无处倾诉的情绪如潮水般在她心中翻涌冲撞,她预感自己即将失控,强撑着道:“你先出去,离远一些…一刻钟之后再进来。”裴逐瑞颔首:“放心,我会离得远远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院中的婆子侍女,包括云儿,都不会醒来。”
“但动静也不可太大,"他低声补充,“外围还有几个他的暗卫。”说罢,裴逐珑起身,轻轻掀开床帐,将这一方昏暗而私密的天地彻底留予锦照一人。
她脱力地倒在被衾之间,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抽去。裴逐瑞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锤,砸得她魂魄四散、心神欲裂。她只能手忙脚乱地,在它们彻底消散于天地之前,勉强拾起碎片,重新填入自己那早已四分五裂、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中。想到自成婚以来,自己竞如同缸中金鱼一般,明明困于方寸之间,却仍以为逃离了魔窟。
锦照顿时觉得自己是一个顶着美人面皮,供人取笑的丑角。所有知晓内情的人,主也好,仆也罢,包括那日的凌墨琅……定都在暗处怜悯她、讥笑她罢。
她以为自己会尖叫,会大哭,谁知她只如行尸走肉般行至那池垂帘沾露、雾气氤氲的温泉边,颤抖着舀起一盆清水,深吸一口气,将整张脸埋入水中。触水的瞬间,泪与泉水融为一体,一滴一滴、盆中水连续不断地增加。身体也因周围持续蒸腾的热意,渐渐回暖。她觉得自己逐渐从八寒地狱的最底层挣扎而上,终于找回一丝活人的气息。她缓缓吐气,直至窒息般的边缘,才猛地仰起脸,大口喘息。水珠沿她刚有了血色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泉是泪。她在模糊的水光中睁开眼,忽然觉得往日那个只知逃避、一味隐忍的贾锦照已被她溺亡在那盆水中。
而此刻用尽全力喘息着的,是一个必须清醒、必须算计、必须活下去的新生魂魄。
恨意与生机在这一刻同时如铁水,浇筑她自目睹莫多斐死亡那夜被荆棘贯穿的躯体。
神思彻底清明,她从未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竞想要什么。<1时辰应当差不多了。
她取帕拭净脸颊,回到床沿静静坐下,宛若从未离开。莲花灯折射出的光,恰好将床脚一双罗袜照亮,格外刺目。她将它悄然掖入被衾之下。
锦照已看得分明--既然早已没了遮掩与尊严,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至少此刻,她这副皮相、这点风情,还能化作棋子,掷于这场爱恨交织的棋局之中。
她静坐于阑珊光影里,望着缸中那条红尾如扇、亦如薄纱的金鱼,漫无目的地游转、寻找出路。
一如她自己,等待裴逐瑞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