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6
不,或许她吃过。
程芳浓想起大婚那夜之后,她第一次吃的药。那碗药的滋味,她已记不清了,可她记得应当与后来吃过的都不同。吃第二碗药时,她似乎还曾疑惑过,问过皇帝。皇帝告诉她什么?
程芳浓脚步虚浮地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凛冽的穿堂风吹得她鬓边珠滴颤动不歇,吹得她眼睫也无法全然睁开。
她微微眯起眼,泪眼蒙檬回想。
皇帝告诉她,第二次换成了更万无一失的药方。自那以后,她吃的便是第二次的药方。
第一次吃的那碗,会不会才是真正的避子药?那后来皇帝为何又改变主意了呢?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没怀上侍卫的骨肉,不是因为皇帝那一线仁慈与自尊。
仅仅是因为,她运气好,侥幸躲过一劫又一劫。程芳浓低低失笑,眼泪却簌簌而落。
忽而,一片轻盈的雪花从苍茫天穹飘落,沾在她蜷长的眼睫。不远处的宫道上,立着两道身影。
身量不高,体型有些墩实的刘全寿,擎一柄明黄绸伞,略显费力地伸长手臂,撑在皇帝冠J顶。
伞下,皇帝冷眼脾着她,面上难辨喜怒。
雪花在她眼睫缓缓融化,程芳浓睫羽颤了颤。冷冽晶莹的水珠滚落,混入脸颊温热的泪。她知道自己此刻狼狈极了,他是来看她笑话的吧?骗了她这样久,他很得意吧?
皇帝目力极好,隔着一丈风雪望着她,也能辨出她眼睫坠下的泪珠。她是水做的么?怎么又哭了?
迟迟没怀上身孕,被太后训话了?
看到这个用尽卑劣手段,占据他全部身心的女人伤心狼狈,他该感到快意的。
可他心口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揪紧,只感到丝丝的疼,生不出一分愉悦。两位主子莫名僵持着,谁也不动。
望春觉出几分怪异,可她深信皇帝爱极了皇后,否则怎会专程来接呢?幸而她机灵,先行打破这古怪的僵局:“娘娘您瞧,皇上心疼娘娘,亲自来接娘娘呢!”
“可,可不是!"刘全寿也终于回过神,伶俐地接过话茬,“老奴瞧见外头像要落雪,怕娘娘淋着雪,吩咐人给娘娘送伞来,没想到皇上搁下没批完的奏折,要亲自来接娘娘。外头冷,雪看着要下大了,皇上、娘娘要不回宫取取暖?”她精心挽就的云鬟上,也落了几片雪花,皇帝默默瞧在眼中,撑起另一柄伞,缓步上前。
一手擎起油伞,一手抬起,自然地替她拂落发髻、肩头细碎雪絮。淋着同一场雪,皎白雪花落在他们头顶油伞上,可皇帝深知,他二人不可能走到白首。
若她不是程家女,该有多好。
只这片刻,当她是寻常官宦女子,而不是乱臣贼子之女,可好?明知不该,皇帝还是起了一丝贪心。
连饮十年苦药,他对自己足够严苛。
只纵容自己片刻,与心仪的女子做一对寻常夫妻,并不会于他计划有碍,是不是?
程芳浓根本不信刘全寿的话。
皇帝会怕她吹风淋雪,伤了身子?
她长这么大,经历的所有磨难皆拜他所赐,他哪会这般好心?哦,又是演给宫人们看的。
可是,她这会子根本无法忍受与他同撑一柄伞,与他离得这般近。一想到,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饮下足足一月的假避子药,程芳浓便觉他虚伪又可怕,连他身上已被风吹淡的龙涎香也让她异常不适。程芳浓抬起足尖,想侧跨一步,走到伞外,拉开与他的距离。忽而肩头一沉,皇帝展臂揽在她肩头,略收紧,反将她拉近了些。风雪呼号着掠过宫巷,衬得皇帝的声音竞有几分温柔。“走吧,朕护着你,不会淋着朕的小皇后。”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相依,并肩走在朱红宫墙侧,任谁瞧着,都是一双璧人。程芳浓听到这句温柔的话,也有片刻怔愣。若非进了皇宫,而是如自己所愿,嫁给志趣相投的郎君,她的夫君该就是这般温柔相待吧?
可惜,一入宫门,她能想象出的琴瑟和谐都不会有。温柔是假的,宠爱是演的,他们之间,除了实实在在的厌恶、憎恨,没有一样是真的。
皇帝身子弱,紫宸宫已烧起地暖。
宫婢们或是解下她斗篷去掸雪,或是捧来手炉,奉上热茶,井然有序。她身子渐渐暖起来,颊边恢复了些血色,可人仍是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有心问她,却又无法接受自己关心她。薄唇抿直,移开眼,拿茶水堵住自己险些不争气的嘴。程芳浓脑子里充斥着近来吃药的画面,几番忍不住,想要质问他,究竟给她吃的是什么。
可理智告诉她,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眼下她手中没有药,抓不到实质的证据,他大可狡辩。经历的事情多了,她竞也学会了忍耐。
只是,她不好过,皇帝也别想好过。
“溪云,你带着望春,去将我最喜欢的那套象牙白绣折枝梅花的斗篷、暖袖取来。“程芳浓寻个借口将人支出去。
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程芳浓捧着热茶,抬眸,浅笑问:“敢问皇上,姜远可回来了?”
闻言,皇帝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昨夜侍卫没过去,她大抵以为侍卫没在宫里。